“还好。人多,施舍的也不少。”他顿了顿,补充道:
“南门来了个胡人马戏团,吸引了不少人,我们的人趁机在周边乞讨,收获比平日多三成。”
张老浑浊却精光内蕴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似是对胡人马戏团留了心,但并未多问,只是指了指那冒着热气的药桶:
“时辰差不多了,准备泡药浴吧。今日是第五十七天,万万不可间断。”
萧珩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犹豫,开始熟练地脱下那身破烂外袍,露出精壮却布满了新旧伤痕的上身。
那些伤痕,有些是坠崖落水时留下的,更多的则是这两个月来,在底层摸爬滚打,与人争抢食物和地盘时添上的。
最显眼的,是左胸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狰狞刀伤,那是半月前,为了护住几个小乞丐不被地痞欺负,他硬生生挨的一刀。
张老看着他身上的伤,眼中掠过一丝复杂。
他当初救下萧珩,彼时其经脉受损严重,内息紊乱,更麻烦的是那深入骨髓的先天寒毒,若非他医术通玄,加上萧珩自身一股顽强的求生意志,否则早已回天乏术了。
治疗过程中,他探其脉象,便知此子乃是刚出生不久就被人弃于极为湿寒之地,寒气侵体,损了根本。
能活到如今,已是奇迹。
“玄鳢啊,你体内的寒毒,根深蒂固,非寻常药石能医。这九九八十一天的药浴,用的是至阳至刚的药材,辅以金针刺穴,逼出你骨髓深处的寒气,过程会极为痛苦,犹如烈火焚身,冰锥刺骨交替,”张老一边示意萧珩坐进药桶,一边沉声道:
“但一旦功成,不仅能祛除病根,对你受损的经脉也大有裨益,甚至……或能助你恢复些记忆也未可知。”
他给全然失忆而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的萧珩取名“玄鳢”。
《埤雅》有载,乌鳢古称玄鳢,乃水中异类,其鳃窍通玄,可吞吐天地清气。离水经宿犹生,涸泽洼塘皆能栖身,隆冬潜渊蛰伏如长眠,酷暑耐得真火炙灼。更闻《水经注疏》所言,此物具至阴之性,鳃通奇经,能御清浊二气,刚柔并济,阴阳相生,故渔人常见其存于间歇水域而历劫不灭。
就像他救下萧珩那日,他一身玄衣染血,如离水之鱼搁浅滩涂,面白如纸,气息几绝。分明已是将殁之身,唇间却仍顽强地翕动着,仿佛魂魄虽散,骨血里仍绷着一线不肯断绝的生息。
以此为名,暗喻萧珩人身陷绝境犹存生机的命理,也是希望萧珩能自此身强体健,顽强生存。
滚烫的药液浸没身体,带来一阵剧烈的灼痛,萧珩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适应这每日必经的痛苦。
听到“记忆”二字,他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失忆的感觉并不好受。
像一艘无根的浮萍,不知来处,不明归途。张老是他的救命恩人,不仅救了他的命,还愿意耗费如此心血为他根治顽疾。
这份恩情,他无以为报。
“张老放心,我能忍住。”萧珩的声音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泡完药浴,已是夜幕低垂。萧珩穿好虽然是打满补丁却干净的里衣,脸色因药力而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但眼神却清亮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