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叔后来守着湿地当了护林员,每年阿莲的忌日,就往箱子里放样东西:阿莲喜欢的胭脂、他新雕的皮影、甚至有片她唱戏时戴过的银饰。“表叔临死前让我接着守,说阿莲说不定还在等皮影戏开台。”王大爷打开油纸包,是张刚雕好的小皮影,梳着双丫髻,眉眼像极了阿莲,“这是‘盼儿’,表叔没刻完的,我续上了。”
杨浩宇突然有了个主意。他把箱子里的皮影全倒出来,挑出《天仙配》那套,又从仓库找了盏汽灯、两根竹竿,对赵刚和王大爷说:“搭台子,今晚在望鱼台开戏。”
赵刚愣了:“现在?黑灯瞎火的……”
“阿莲等了一辈子,不差这一晚。”杨浩宇扛起竹竿,“王大爷,您会唱《天仙配》不?”
老人抹掉泪,眼里亮起来:“表叔教过我,他说阿莲最爱听这段。”
三人往湿地走时,月光把芦苇照得像铺了层银霜。杨浩宇和赵刚用竹竿在望鱼台搭起简易戏台,王大爷把汽灯挂在石板上,光柱穿透雾气,在芦苇墙上投下片明亮的光影。
杨浩宇举起“董永”的皮影,赵刚举着“七仙女”,王大爷清了清嗓子,开口唱起来。他的声音苍老沙哑,却带着股说不出的温柔,汽灯的光在皮影上流动,仿佛真见着七仙女从云端飘下来,衣袖扫过芦苇,惊起一串夜露。
唱到“夫妻双双把家还”时,杨浩宇忽然发现,石板周围的芦苇在轻轻晃动,不是风吹的那种摇,是像有人踮着脚在看。他往汽灯照不到的暗处撒了把朱砂,只见无数细小的光点腾起来,像萤火虫似的,围着戏台转了圈,慢慢往湿地深处飘去。
王大爷说,那是阿莲跟表叔的念想散了。
戏唱完,杨浩宇把所有皮影和笔记本放回箱子,锁好,埋回石板下,上面压了块新刻的木牌:“望鱼台戏台——民国二十三年深秋开台,公元一九七七年冬复演,完场。”
往回走的路上,赵刚突然问:“你说阿莲跟表叔,这算团圆了不?”
杨浩宇望着湿地尽头的晨光,天快亮了,芦苇上的霜花闪着金红色的光。“嗯,”他点点头,“皮影戏里的团圆,不就是这样么?”
知青点的烟囱已经冒起烟,早饭的香味混着姜汤的辣气飘过来。杨浩宇摸了摸怀里的布褂子残片,感觉那点从湿地带来的寒气,终于彻底散了。他想,有些执念不必说破,有些等待终会有回音,就像这北大荒的冬天再冷,也总有汽灯能照亮的角落,能容得下一场迟来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