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蓠定了定神,枭哥似早有预料一般,将浪烈抛至我们中间。大团大团的黑气奔涌而出,霎时遮蔽眼前一切,我感觉到耳鸣,非常非常尖锐的耳鸣。
再然后,耳鸣被无数人同时说悄悄话一样的嘈杂声音取代,像来自脑海深处,怎么也辨别不出字句——黑气迅速退潮,在我们中间汇聚成一条黑气缭绕的红眸森蚺,仅有额头一只竖眼,瞳孔细长。
烛九阴?我脑中闪过这个名字——难道说,冥界真的存在!
那只眼如同一个被困在森蚺额头的独立生命体,左转一下,右转一下,终于锁定了我。
我咽了口唾沫,红眸中,一个佝偻的人影渐渐清晰,白发苍苍,讨好一般吃力地笑着,让人不禁想到“油尽灯枯”,油尽,灯枯。
长久以来深藏心底的恐惧,就这样被激活——
那是对自己所无能为力的一切的恐惧。
压抑到达极点,佝偻人影模糊了,烛九阴缓缓合上眼,眸中最后的画面,是一块未来得及清晰的碑。
四周彻底陷入黑暗,我这才意识到,头灯已熄灭,呼吸困难,是氧气,真的快耗尽了。
药蓠和枭哥在哪里?
我想求助,想活下来,可脑中有太多的念头挥之不去——我怕自己纵然体验过长生者的记忆,极力追寻王朝更迭的真相,但这具肉体凡胎,终究难逃百年之劫;怕药蓠终将忘记,有朝一日,容颜如故的他转身,我再也追不上;我怕生离,怕死别,怕只有回忆的漫长余生;更怕最后的最后,我们的故事,连同我们曾拼命探寻、见证、守护的一切,都如同从未存在过,被风化,被埋葬,再无人记得。
若终点注定是湮灭,我现在所坚持的,还有什么意义?
就,别再牵连大家了啊。
这样想着,我忽然平静了,闭上眼,尝试着不再那么渴望呼吸,仿佛自己化作一团虚无,终于缓缓下沉,回归……
“大将军,来碗汤喝,要得不?”
一句渝话清晰地响起在虚无中,如同清冽的山泉,透着不属于人间的悦耳。
说话的,是个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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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对他做了什么?”很耳熟的声音。
浓烈的中药味混着土腥味涌入鼻腔,打算静观其变的我不得不调整了一下呼吸。
“我没动他。”说话者嘴巴鼓鼓的。
另一人叹了口气,走过来。
“嘶,不对头撒。”此人边吃边道,“他龟儿早该活蹦乱跳了……”
“小昱。”
我一惊。
“别怕,是我。”
鬼哥果然在这里!
这是什么地方?那个一直说渝话的家伙又是谁?我在水底最后听到的,似乎就是他的声音。
“你让一下嘛,看他紧张得,人都僵起了。”终于嚼完了,椅子一响,他站起身,“出去等哈儿,到时候喊你——哎呀莫操心,跑不脱!”
山鬼竟然真的出去了,那人搬一个板凳,坐来我身边,深吸一口气,又叹出。
“叫你阿莫,怎么样?”不是渝话,换了个腔调。
我更加戒备了。
“哎!这不是担心你听求不懂嘛,早说喜欢听嘞个调调,换回来简单得很。”
难道他能听见我心中所想?
错愕之余,我索性默念:毛肚火锅怎么讲……
“咳,你那两个朋友,我这儿‘款待’起在,再楞个装起不好耍了哈。”
所以其实并不能听见……等等,什么?!
我赶忙睁眼,正迎上一张温润清秀的脸蛋,嘴角上扬,一对金瞳,右眼下方有一颗小小泪痣,一头漆黑柔软的长发蜿蜒垂落。
见我醒了,他直起身,神色骄傲而不失礼貌——奇怪的是,他穿一袭绿衣白袖的古装,仿佛不属于现代。
而我的身上,不知何时也被换上了麻布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