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就是好,除了倒头就能睡,也能没心没肺的。这不,昨晚还是满是郁闷的108宿舍,大家一早醒来后又是打打闹闹嘻嘻哈哈的光景。
周日的上午阳光明媚,詹晓阳一直在宿舍里候着。今天他的中学同班好友邱风良估摸着上午会来卫校找他。
和前世一样邱风良被潮城农机学校录取,不过,邱风良的农机学校开学的时间要比卫校晚近半个月,詹晓阳上周就收到了邱风良的来信了,知道了报到时间。
上一世里詹晓阳和邱风良,还有后来到柳州上学的詹京明,三人是最要好的初中同学,几乎无所不谈。
詹京明毕业后做了室内装潢设计师,后来自己开了装潢公司;邱风良毕业后回到老家供电所上班,属于编外人员,工资不到四百,那会差不多2000年左右,手头紧是家常便饭。而詹晓阳毕业后没呆在老家卫生院,进城后做起了辛苦的业务员工作,但是收入要比老家高很多。所以也时常接济邱风良,甚至邱风良要买摩托车和手机,詹晓阳也出了一半的力。
后来,詹晓阳去了杭城工作了五年,他从弟弟口中得知,那几年里邱风良根本没进过他家里探望,而詹晓阳的家就在镇上。妥妥的人走茶凉呀。
这一世还能再掏心掏肺么?来者是客,一会来了该招待还是好好招待吧。詹晓阳的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桌子……
“晓阳,你老同学来找你了。”詹晓阳转头看到隔壁107宿舍的王大华领着邱风良走进来。
“风良,你来啦。”詹晓阳赶紧从铺位上站起来。
“晓阳!”邱风良给了詹晓阳一个大大的拥抱。
“老同学相见高兴的事,晓阳,你们好好聊,我走了。”王大华转身离去。
“风良,你是昨天来报到的吧,叔叔有没有送你来。”詹晓阳边倒水边问。
“没有,我跟着村里人一起来的,也很顺利。”邱风良很是激动,“你们卫校还是挺大的,不像我那农机学校就一栋教学楼和一栋宿舍楼。”
“学校有大有小很正常,能学到本事就行。你喝点水,一会带你出去逛逛,然后再去找小惠一起吃午饭。”詹晓阳抓起一把饭票揣进兜里。
詹晓阳先到女生宿舍叫上刘小惠,再带着邱风良在卫校里走了一圈,詹晓阳看吃午饭的时间还早,就带着他俩走出校门来到旁边的青龙古庙逛逛。
青龙古庙也是一座有年代的古庙了,据说还是潮汕之光李首富的家人出资刚刚修缮过的。古庙秉承潮汕建筑风格,庙前有楼台、有假山、有树木、也有绿道,也是一块恬息的好去处。古庙的下方就是一片开阔的沙滩,潮江大桥就在上方入眼可见。
三人边走边聊,詹晓阳看得出刘小惠也很高兴。毕竟,有不错的风景,有曾经的同窗,能畅快的说着客家话,还能一起回忆曾经的中学往事,心情自然轻松。
“午饭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詹晓阳抬手看了看表。
詹晓阳带着他们直接来到了食堂的小炒部点了三菜一汤,毕竟头回在卫校接待老同学,可不想带他去大食堂。詹晓阳付了款,也及时按住了刘小惠准备掏裤兜的手。
午饭后,詹晓阳又带着老同学逛了湘子桥、广济楼和牌坊街,半个月左右詹晓阳都走了好多回了,介绍自然不在话下。
直到夕阳余晖所剩无几时,邱风良独行回去,而詹晓阳和刘小惠也回了卫校。
宿舍里很是热闹,回家的同学也都归来了,三五成群的在聊着三毛或五毛钱的事。
詹晓阳走到自己的床位,正想着躺着舒服一下。
“晓阳,走,去花圃坐坐。”田楚联挎着肩包走到他身边悄声在他耳边说道。
他又走到郑世林也耳语了一番,詹晓阳看到郑世林点头后起身先走了。
田楚联再招呼班长和黄朝彬后,就和詹晓阳一起往花圃走去。
花圃旁的夜来香开得正盛,浓郁的花香混着海产的咸腥,在初夏的晚风中酿成奇特的气息。詹晓阳盘腿坐在水泥台阶上,看着田楚联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展开——里面是晒得金黄的小鱼干和深褐色的鱿鱼干,整齐排列得像某种神秘的符号。
我上回回家带来的,田楚联轻声说,这是最后一网秋汛的货。
他的声音比平时说话要轻快些,像是终于卸下了某种重负。月光下,这个来自南澳岛的少年眉目清晰了许多,常年被海风吹得粗糙的皮肤泛着古铜色的光泽,手指关节比一般男生要粗大,是常年拉网绳的痕迹。
这时郑世林提着两大瓶可乐走了过来,原来提前离开是买可乐去了,这哥们能处啊。他把可乐瓶拧开,气泡呲啦一声冲出来,在寂静的校园里格外响亮。游班长条件反射地左右张望,确认没有老师经过,才接过塑料杯让郑世林倒满。
下不为例,班长压低声音,却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上回差点被我们章科长逮到。
怕啥,郑世林满不在乎地给每人分杯子,又没喝酒。
黄朝彬已经迫不及待地抓了条小鱼干扔进嘴里,嚼得咯吱作响:鲜!比食堂的炸鱼强多了!
詹晓阳小心地捏起一片鱿鱼干。在凤凰山,海鲜是过年才能尝到的奢侈品。鱿鱼干咸香中带着微微的甜,咬劲十足,海的味道在口腔里扩散,让他想起去年春节二叔从县城带回的那条咸鱼。
我家渔船不大,田楚联突然说,十二米长,柴油机驱动。
他很少主动谈起家里,此刻却像打开了闸门。手指在可乐杯沿无意识地画着波浪线,眼睛望向远处,仿佛那里有片看不见的海。
十一岁开始跟船,田楚联继续说,第一次吐得胆汁都出来了。
月光下,五个男生围坐成一圈,可乐杯里的气泡不断上升炸裂。詹晓阳看见田楚联说字时,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又尝到了当年的苦涩。
后来呢?詹晓阳忍不住问。
习惯了,田楚联嘴角微微上扬,十二岁能独立收网,十三岁会看海图。
游班长抿了口可乐:所以为什么来学医?
这个问题像打开了某个开关。田楚联的手指突然停住,目光从远处收回来,落在自己粗糙的掌心上:前年八月,强台风。
三个字,却让空气骤然凝重。詹晓阳知道南澳岛的位置——正对太平洋,每年夏季首当其冲迎接台风。
我爸的船没及时回港,田楚联的声音轻得像海雾,在青澳湾外抛锚抗风。
可乐杯里的气泡似乎也静止了。詹晓阳屏住呼吸,仿佛看见滔天巨浪中那叶孤舟。田楚联的描述简洁克制,却比任何夸张的修辞都更有力量——渔船如何在八级风浪中失去动力,船员们如何轮流用桶舀水,如何在无线电失灵的情况下靠手电筒信号被过往货轮发现。
十二小时,田楚联说,我在岸边等了十二小时。
这句话里包含的煎熬,让詹晓阳想起堂弟溺水那天,自己在溪边石头上蹲到双腿麻木的绝望。不同形式的等待,同样撕心裂肺的恐惧。
救援队到的时候,田楚联继续道,我爸已经脱水昏迷。岛上诊所的医生......他罕见地皱了皱眉,连静脉注射都找不到血管。
郑世林猛地灌了一大口可乐:庸医!
不是医术问题,田楚联摇头,是设备。诊所连基本抢救器械都没有,血压计都是老式水银的。
游班长若有所思:所以你学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