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个人的退隐(1 / 2)

“烛龙”基地里的高度紧张,星澜与山猫小队面临的未知评估,所有这些关乎文明当下命运的战栗与抉择,似乎都被一层无形的、温柔的屏障隔绝在了终南山深处,那片由翠竹和清泉环抱的小小院落之外。

这里没有合金墙壁,没有闪烁的屏幕,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间或夹杂着几声清越的鸟鸣。空气里弥漫着泥土、湿苔和某种不知名野花的淡淡香气,与“烛龙”基地那经过精密过滤的空气截然不同。

林见鹿穿着一身半旧的深蓝色棉麻衣裤,脚上是一双编得十分扎实的草鞋,正蹲在院角一小片开垦出来的菜地旁,小心翼翼地拨弄着几株刚刚冒出两片嫩绿子叶的幼苗。他的动作算不上熟练,甚至带着点学者式的笨拙,但神情却异常专注,仿佛指尖触碰的不是普通的菜苗,而是某种需要精心呵护的、关乎宇宙平衡的珍贵样本。

“老师,您这‘宇宙级’的注意力,用在几棵小青菜上,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啦?”一个带着笑意的年轻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见鹿没有回头,嘴角先微微弯了起来。他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将一株被昨夜微雨打歪的幼苗轻轻扶正,用周围的细土培好,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来人是星澜团队里的年轻生态学家,叫陈时,一个脑子活络、眼神清亮的伙子,因为之前在“启明号”生态循环系统最后调试阶段累倒了,被星澜强行命令回地球休养一段时间。他没事就往林见鹿这山里跑,美其名曰“吸收天地灵气,顺便蹭老师的茶喝”。

“天地万物,莫不有理。一株青菜的生长,蕴含的生命规律,与一颗星球的运行,在底层逻辑上,未必没有相通之处。”林见鹿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的倦意,还有一种卸下重担后特有的松弛感。他的头发比之前在公开场合露面时又白了不少,但梳理得依旧整齐,眼神清澈,像是被这山间的泉水洗过一样。

“得,您又开始上升到哲学高度了。”陈时笑嘻嘻地凑过来,很自然地拎起放在旁边石凳上的一个粗陶茶壶,给林见鹿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澄黄的茶汤,“我可是听说了,‘烛龙’那边和‘启明号’都快忙炸了,赵总工据说嗓子都吼哑了。您倒好,真在这儿当起隐士来了?”

林见鹿接过茶杯,指尖感受着陶壁传来的温热,低头轻轻吹开浮着的几片茶叶,呷了一口。茶是山泉泡的本地野茶,入口微涩,但回甘悠长,带着一股山野的清气。

“能者多劳嘛。赵昊他……就适合待在那样的地方。”林见鹿笑了笑,眼神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星澜也已经能独当一面了。我一个老头子,再杵在指挥中心,除了让他们汇报工作时多几分不必要的拘谨,还能做什么呢?碍眼罢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自嘲,也没有不甘,就像在陈述一个“今天天气不错”这样的事实。

“您这可不是碍眼,您这是……定海神针!”陈时试图寻找更准确的词。

“定海神针?”林见鹿失笑摇头,“时代不需要一根固定的‘针’了。它需要的是能随风伸展、顺势而动的‘蒲草’,是星澜他们那样的新芽。我这根老钉子,使命已经完成了,就该老老实实退到一边,把地方让出来。”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那一片生机勃勃的菜地,语气变得有些悠远:“而且,有些问题,不是在喧嚣和忙碌中能找到答案的。过去几十年,我们跑得太快,像一群被狼群追赶的羚羊,只顾着埋头狂奔,来不及看清脚下的路,更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要跑,要跑去哪里。现在……或许到了该慢下来,好好想一想的时候了。”

他指的是“过滤器”,是“种子港”和“文明温室”,是那条神秘的“航迹”,是所有悬在人类文明头顶的、巨大的问号。这些问题的答案,显然不是靠更高的运算速度或者更强的引擎功率就能直接得到的。

陈时收敛了玩笑的神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跟着林见鹿走进旁边一间由竹木搭建、陈设极其简朴的书房。靠墙立着几个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塞满了各种材质的书籍,从纸质的泛黄古籍到最新的电子阅读器,杂乱却又似乎自有其秩序。宽大的书桌上,铺着宣纸,一方古旧的歙砚里墨迹未干,旁边散放着几支毛笔,还有一叠写满了字迹的稿纸。

最引人注目的是桌角,放着一个看起来颇有年头的硬皮笔记本,封皮是深蓝色的,边缘已经磨损得发白。

“您在写书?”陈时好奇地问。

“算不上写书,”林见鹿走到桌边,随手整理着稿纸,“只是想把自己这些年的所见、所闻、所思,还有一些……或许算得上是教训的东西,记录下来。不为了出版,也不为了指导谁,只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他拿起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轻轻摩挲着封皮,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感,像是怀念,又像是释然。“这是我们最初成立公司时,用的第一个会议记录本。没想到,最后会用它来给一切收尾。”

陈时注意到,那叠稿纸最上面一页,写着一个暂定的标题:《跋涉于黎明之前——一个文明节点的个人记忆与未思之思》。

“未思之思?”陈时咀嚼着这个词。

“就是那些我们当时来不及细想,或者故意回避了的问题。”林见鹿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比如,技术在赋予我们力量的同时,是否也在某种程度上……窄化了我们对‘存在’本身的感知?我们以‘文明’的名义前进,是否在无意中,遗落了一些更本质、更柔软的东西?在面对宇宙级的‘他者’时,除了竞争与合作,是否还存在第三种,我们尚未理解的关系模式?”

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声音不高,却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心,在陈时脑海里荡开一圈圈涟漪。这些问题,显然不是在指挥中心能静心思考的。

接下来的日子,林见鹿似乎真的彻底沉浸在了这种“退隐”的生活节奏里。他日出而起,在院子里打一套舒缓的、不知名的古老拳法,然后侍弄菜地,看书,写字。下午,他会沿着山间小径散步,有时会停下来,盯着石缝里一株倔强生长的野草看上半天,或者伸手去接从树叶缝隙间漏下的、带着温度的光斑。晚上,则在灯下继续他的“未思之思”,笔尖在纸页上沙沙作响,记录下那些在绝对寂静中才会浮现的、细微而重要的思绪。

他不再主动询问“烛龙”基地或“启明号”的具体事务,只有当赵昊或者星澜遇到极其棘手、涉及根本决策的难题,主动发来加密通讯请求指导时,他才会放下笔,静静地听完,然后给出一些方向性的、往往是启发性的建议,而非具体的操作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