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地底那如同活物般、不断“阅读”着数百万人集体意识的能量探针,像一根无形的探针,也刺入了人类文明的中枢神经。它所代表的“过滤器”的审视目光,不再遥不可及,而是化作了一种无处不在的、令人脊背发凉的压迫感,促使着所有知情者,尤其是那些站在文明决策层面的人,开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深刻而痛苦的内省。
地外信号与存在,如同一面巨大无比、冰冷光滑的镜子,悬置于人类文明之前。镜中映照出的,不再是他们平日里乐于展示的科技成就、艺术瑰宝或道德宣言,而是剥去了一切粉饰后,那交织着野蛮与光辉、残酷与崇高、短视与远见的、无比复杂的真实面孔。
这面镜子,首先照见了历史的幽灵。
在全球“智识同盟”一次高度加密的内部论坛上,一份由多位历史学家和社会学家联合提交的、名为《文明阴影:历史债务与“过滤器”评估关联性假说》的报告,引发了轩然大波。报告没有回避任何敏感话题,它以冰冷的笔触,列举了人类文明史上数次几近自我毁灭的战争、基于偏见和利益的系统性压迫、对生态环境的掠夺性开发、以及那些被胜利者书写、却浸透着血泪的“伟大征服”。
“……我们必须正视一个可能性,”一位来自欧洲的资深历史学家,他的虚拟影像在屏幕上显得沉重而肃穆,“这个‘过滤器’的评估维度,可能远超单纯的科技水平。它评估的是‘文明潜能’,而一个文明的潜能,绝不可能建立在对自身历史的刻意遗忘、对内部成员的持续性剥削、以及对生存环境的破坏性索取之上。那些历史的‘债务’,那些深植于我们社会结构中的‘毒素’,是否会成为我们‘潜能指数’的负资产,甚至……触发‘回收’的临界因素?”
这个假设,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池塘。
立刻有人激烈反驳:“这是自我阉割!是历史虚无主义!哪个文明的崛起不是伴随着血与火?难道我们要为千百年前的祖先行为负责吗?‘过滤器’如果真有那么高级,它应该看到我们如今的进步和反思!”
但更多陷入了沉思。尤其是当书院的心理监测团队公布了一组数据,显示渝州地底能量探针的活跃度,与当地媒体回顾历史上某些黑暗时期(如大规模战争纪念、种族迫害纪录片播出)时,民众中产生的集体性悲伤、愤怒或羞耻情绪的波动,存在统计学上的显着相关性时,这种内省变得更加刺痛和具体。
这面镜子,也照见了当下的裂痕。
尽管在“过滤器”的外部压力下,全球协作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进展,但国家间的猜忌、资源分配的不公、技术垄断的企图、以及那些试图“私自接线”的冒险行为,无不揭示着人类文明远未达到真正的团结。贫富差距、意识形态对立、文化冲突……这些固有的裂痕,在生存压力下并未消失,只是被暂时压抑,如同地壳下的岩浆,随时可能再次喷发。
“我们真的是一个合格的‘文明整体’吗?”在一次小范围的战略评估会上,沈渊不无担忧地提出了这个问题,“还是一个勉强粘合在一起的、充满内部张力的部落集合体?‘过滤器’评估的‘集体意识场’,如果感知到的是如此多的杂音和内在冲突,它会如何评判?”
陈默难得地没有立刻反驳,他烦躁地抓着一头乱发:“妈的,这就好比一个学生,脑子挺聪明(指科技),但内部各科老师(指不同国家势力)互相使绊子,同学之间还搞小团体孤立,这他妈能考出好成绩才怪!”
埃琳娜则一如既往地尖锐:“要我说,干脆让那地底下的玩意儿把那些整天琢磨着拖后腿、发灾难财的混蛋们的‘意识’直接标记出来,老娘免费帮它‘物理回收’了,说不定咱们的‘潜能指数’还能涨一涨。”她的话当然是气话,但也折射出一种对内部蛀虫的深恶痛绝。
然而,这面镜子,同样映出了不容忽视的光辉。
在普遍的内省与焦虑中,林见鹿始终保持着一种近乎沉静的定力。他没有参与无休止的争论或沉溺于自我批判,而是引导着众人,将目光同样投向人类文明那些值得肯定的、甚至堪称伟大的侧面。
在他的提议下,书院的信息库向同盟成员开放了一系列特殊的资料:
· “见鹿慈善基金”数十年如一日,在全球最艰苦地区推动教育、医疗和清洁饮水的影像记录,那些被点燃的希望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