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后,国际机场出发大厅。
清晨的机场已然熙熙攘攘,广播声、行李箱轮子与地面的摩擦声、告别的话语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充满现代感却暗含离愁别绪的图景。
林美玲一只手拖着登机箱,另一只手紧紧牵着小小的念儿。
念儿似乎感应到了不寻常的气氛,有些不安地依偎在小姨身边,大眼睛好奇又懵懂地张望着这个巨大的、即将带他去往遥远未知地方的空间。
他脖子上挂着的那个穿着红绳的奇特钥匙,在衣领下若隐若现。
在他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林美娟抱着刚刚出生不久、包裹在柔软襁褓中的女儿,默默站立着。
她穿着素雅,脸色依旧带着产后的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明和坚定。
她拒绝了妹妹让她送到安检口的建议,执意只送到出发大厅的入口附近。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也怕这最后的告别场景被不该看到的人注意到。
“就送到这里吧。”林美娟停下脚步,声音有些沙哑。
林美玲转过身,眼圈瞬间就红了。她松开念儿的手,上前紧紧拥抱住姐姐,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哽咽的嘱咐:“姐……你一定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和小宝宝……等我们安顿下来,就……就想办法告诉你。”
林美娟用力回抱了一下妹妹,拍了拍她的背,然后迅速松开,仿佛多一秒钟的温暖都会瓦解她的决心。
她蹲下身,视线与儿子齐平,双手轻轻捧住念儿的小脸。
“念儿,”她的声音温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要听小姨的话,乖乖的,知道吗?妈妈……妈妈会想你的,非常非常想。”她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在儿子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又一个深情的吻。
念儿似乎感受到了妈妈的悲伤,伸出小手摸了摸林美娟的脸颊,奶声奶气地说:“妈妈不哭,念儿乖。”
这一句童言稚语,几乎击溃了林美娟所有的心理防线。
她猛地将儿子搂进怀里,紧紧抱住,肩膀微微耸动。
她不知道这一别,何时才能再见到她的儿子。
他会长多高?会变成什么模样?会不会……忘了妈妈?
但时间不容她过多沉溺。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松开念儿,站起身,对妹妹露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带着泪花的笑容:“快走吧,别误了飞机。到了那边,一切小心。”
林美玲含泪点头,最后深深看了姐姐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里,然后毅然拉起念儿的小手,转身汇入了涌动的人潮。
林美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妹妹和儿子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安检通道的拐角处。
滚烫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脸颊,滴落在怀中女儿的小被子上。
她站在原地很久,直到确认他们乘坐的航班信息在屏幕上显示“开始登机”,直到那架承载着她最重要亲人的飞机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冲上云霄,消失在蔚蓝的天际。
回到那座如今显得格外空旷寂静的公寓, 林美娟将睡着的女儿轻轻放进婴儿床。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空气中飘浮着细微的尘埃。
巨大的悲伤和空虚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但这一次,其中夹杂了一种奇异的、破釜沉舟般的平静。
她失去了丈夫,送走了儿子,现在,身边只剩下这个刚刚降临人世的女儿。
而这个女儿的身体里,竟然流淌着一半她最憎恨的那个男人的血液——这是多么讽刺而又残酷的现实。
然而,正是这个现实,此刻却成了她某种意义上的“护身符”。
陈裕年再狠毒,虎毒不食子,只要他不知道真相,这个孩子暂时就是安全的,连带着她这个母亲,也能获得一丝喘息的空间。
她走到婴儿床边,凝视着女儿熟睡中恬静的小脸,那眉眼间依稀能看到李振东的影子,这让她心痛又感到一丝慰藉。
她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抚过女儿柔嫩的脸颊。
“孩子,”她低声呢喃,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你的出生,背负了太多不该由你承受的东西。这个世界对你来说,开始得如此灰暗……但是,妈妈希望你像一棵破土而出的幼苗,无论经历多少风雨,都能顽强地向着阳光生长。”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语气变得更加庄重而充满期望:
“愿你的生命,能给这个破碎的家带来新的希望。从今天起,你就叫——李苗。你要记住,你姓李,是李振东的女儿。”
“李苗……”她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在对女儿诉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宣誓。
取名“李苗”,既寄托了她作为母亲最朴素的愿望——希望女儿能像幼苗般健康成长,充满生命力;更是一种无声的宣战和坚定的立场宣告——她永远是李家的孩子,与陈裕年无关。
这个名字,是她未来所有行动的精神基石。
随着这个名字的确定,林美娟眼中最后一丝彷徨和软弱也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而锐利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