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莉希雅带着心中那份沉甸甸的、如同缺了一块的钝痛,努力让笑容停留在脸上,融入了餐桌旁的热闹。
当众人几乎都已落座,杯盘轻响与谈笑声交织时,她的目光却被樱吸引。
樱没有坐下。
她像一尊沉默的雕像,静静地侍立在长餐桌尽头——那张此刻空置的、仿佛理应属于某个人的主位座椅之后。
她的视线低垂,落在空椅光滑的椅背上,那姿态并非完全的放空,更像是一种凝固的、带着某种惯性般的守候,一种对着虚空行注目礼的专注。
“樱?” 爱莉希雅走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轻轻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樱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仿佛从深水中浮起,眼神聚焦后,脸上迅速挂起惯常的、带着距离感的浅笑:“爱莉希雅啊,我…”
话语突兀地中断。
她猛地摇了摇头,像是要驱散某种无形的尘埃,声音轻飘:“我没事…只是…”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再次滑向那张空着的椅子,眼神深处掠过一丝短暂的、连她自己都未曾解读的茫然。
最终,她什么也没解释,只是沉默地转身,在餐桌边缘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刻意避开了中心区域。
即使爱莉希雅自己的胸腔里也正被一种巨大的、无名的空洞感所占据,她还是坐到了樱的身边,试图用日常的话题填补那令人窒息的缝隙。
“樱,说起来,你妹妹铃,最近还好吗?”
提到铃,樱的神情线条柔和了些许,声音也带上了一点温度:“嗯…挺好的。身体虽然还有点虚弱,但照顾自己没问题,在学校也交到了朋友…”
然而,看着樱此刻平静的侧脸,爱莉希雅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那张空置的主位。
樱刚才那凝固的守候姿态,像一面冰冷的镜子,瞬间映照出她自己心底那片同样荒芜的、不知该为谁而存在的角落。
一种更深的、共鸣般的寒意悄然爬上她的脊背。
爱莉希雅忍不住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轻了许多,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探寻:“樱…你刚才…站在那儿…”
樱脸上那因谈论妹妹而浮现的微弱暖意瞬间褪去,如同被寒风吹熄的烛火。
她的表情凝固了,随即陷入一片更深的沉寂。
她没有看爱莉希雅,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桌布繁复的花纹上,仿佛那图案里藏着答案。
过了片刻,她才极其轻微地、几乎只是唇形地动了动:“…没什么。”
接着,她便彻底沉默下来,像一扇骤然关闭的门,将所有的情绪都锁在了深处。
餐桌上其他人的谈笑依旧,但在这两人之间,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一种无声的、巨大的缺失感在弥漫,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那张空着的椅子,像一个沉默的、无解的疑问,横亘在她们之间,也横亘在她们各自的心底。
爱莉希雅心中的那份疼痛,如同无形的巨手,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餐桌旁的其他同伴,试图从这份共同的温暖中汲取一丝慰藉。
然而,一种莫名的、挥之不去的异样感,却像冰冷的蛛网,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她的感知。
她看到凯文、梅和苏三人围在一起,低声交谈着什么,气氛融洽。
但他们的身侧,那张小小的边几上,却并排摆放着四杯饮品——一杯属于凯文的冰水,一杯梅的清茶,一杯苏的花草茶,还有一杯…
一杯孤零零的、无人认领的饮品,杯壁凝结的水珠正缓缓滑落。
他们三人神态自若,仿佛那第四杯的存在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甚至没有向那个空位投去一瞥。
她的视线转向阿波尼亚。
这位平日里温柔照料着幼儿园孩子们的幼师,此刻却将一枚小小的银质十字架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低垂着头,口中似乎无声地念诵着什么,但那双总是充满悲悯与宁静的眼眸里,此刻却找不到一丝虔诚的光彩,只有一片空洞的迷茫。
她的目光反复地、带着一种近乎焦灼的探寻,扫过整个喧闹的餐厅,掠过每一个角落,每一次都像是在寻找某个特定的身影,每一次却又都徒劳地收回,留下更深的困惑。
另一边,维尔薇刚刚结束了一场精彩的小型魔术表演,收获了大家善意的掌声和笑声。
她像往常一样,夸张地鞠躬致谢,然后打开她的道具箱,将里面的“秘密”展示给大家看。
然而,当掌声渐歇,爱莉希雅却敏锐地捕捉到,这位天才发明家兼表演者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露出得意或狡黠的笑容。
她只是咬着下唇,眉头微蹙,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仿佛无论多么热烈的掌声,都无法填补某个预期的缺口。
爱莉希雅甚至注意到,维尔薇的眼角,似乎有一抹极力压抑的、微不可察的湿润。
之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安静的格蕾修身上。
那位有着海蓝色长发的少女,没有参与餐桌上的热闹,只是抱着她的画板,呆呆地仰望着餐厅墙壁。
那里挂着她昨天画了一半的画作——一片绚烂却戛然而止的色彩漩涡,仿佛在等待一个核心的落笔,一个能将所有色彩凝聚起来的焦点。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澄澈的眼眸里映着未完成的画布,也映着一种同样未完成的、茫然的期待。
这样的细节,一个接一个,无声地撞入爱莉希雅的眼中。
它们像细小的冰凌,不断堆积在她早已不堪重负的心头。
那无处不在的、指向同一个虚无中心的异样感,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仿佛整个黄金庭院的空气都凝固了,充满了无声的、巨大的问号。
直到聚餐接近尾声,梅比乌斯才姗姗来迟。
她身上似乎还带着实验室里特有的、微凉的药剂气息,眼神里残留着沉浸在数据与公式中的专注。
她随意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几乎是刚沾到椅面,就下意识地、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急切脱口而出:“他来了吗?必须让他瞧瞧我最新的研究成果!”
“他”?
这个突兀的代词像一块无形的寒冰,瞬间砸进了原本勉强维持着些许声响的餐厅。
所有的交谈声、杯碟的轻碰声,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梅放下手中的餐具,脸上带着一种极其勉强的、试图理解的表情,声音干涩地打破了沉默:“梅比乌斯…他…是谁?我们…不都在这吗?”
梅比乌斯脸上的急切和专注瞬间僵住,随即被一种巨大的茫然和困惑取代。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立刻说出那个名字,那个清晰存在于她脑海、呼之欲出的存在。
但下一秒,她的表情扭曲了,一种被无形之物愚弄的愤怒猛地涌了上来。
“就是他啊!”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那个…那个…”
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无论怎样努力,那个具体的称谓、那个熟悉的身影,都像被橡皮擦抹去一般,只留下一片刺眼的空白。
极度的挫败和一种更深层的、无法理解的恐慌让她无法再停留。
她猛地一甩手,仿佛要驱散这令人窒息的空气,转身快步冲出了餐厅。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几道迅速被灯光蒸发的细微水痕,无声地诉说着她离去时的狼狈与痛苦。
梅比乌斯的离去,像抽走了最后一根支撑的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