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磐石堡的第十日,阳光成了奢侈品。队伍被十万大山腹地无边无际的原始丛林彻底吞噬。空气粘稠得能拧出腐叶与湿土混合的汁液,甜腻中带着腐烂的诡异气息,形成令人头晕目眩的瘴疠毒瘴,无孔不入。
“咳…咳咳…” 一个年轻的亲军士兵忍不住弓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泛着不健康的青灰色。即使身处长孙文若竭力维持的“避瘴”法术光晕边缘,也感觉胸口像压着巨石。
“都往里挤挤!省着点长孙法师的法力!龙帅和伏羲先生看着呢!这点瘴气算个逑!给老子挺住!” 老周沙哑的吼声像破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粗壮的手臂将几个外围脚步虚浮的士兵推向光晕中心。长孙文若盘膝坐在驮马背上,脸色微微发白,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他手中法杖顶端的土黄色光芒稳定却略显黯淡,对抗着这片天地弥漫的恶意。
头顶,是真正的“遮天蔽日”。千百年树龄的巨木枝桠虬结,巨大的树冠层层叠叠,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绿色穹顶,将天空彻底封死。只有极偶尔的缝隙,才漏下几缕惨淡的光斑,在幽暗的林间投下诡异扭曲的光影,更添压抑。
“他娘的!憋屈!真他娘的憋屈!” 刀疤刘暴躁地一脚踹在身旁布满苔藓的树干上,震落一片腐叶。他仰头瞪着那几乎压在头顶的树冠层,脸上那道蜈蚣似的刀疤因激动而充血泛红。“老子的‘猎隼’!老子的兄弟!峡谷关、磐石堡,咱们在云彩上头杀得那些杂碎屁滚尿流!到了这鬼地方…” 他猛地一指头顶,“…连个鸟毛都飞不上去!翅膀?全他娘成了累赘!只能像耗子一样在这烂泥坑里爬!” 几个飞鸾营的老兵也满脸晦气,一个独眼的老兵闷声道:“头儿,别说飞了,站直了都怕戳着树杈子。这林子…邪性!密得连风都透不进来。”
“刀疤刘!” 龙曦月清冷的声音响起,她勒住缰绳,目光扫过飞鸾营众人,“飞鸢营的锐气,不是靠抱怨磨出来的。保存体力,祖地在前,自有你鹰击长空之时。” 她随即侧首,看向身旁沉默的伏羲,语气带着自然而然的信赖:“先生,此地环境对飞鸢营确有限制,您看可有法子,让他们这双‘鹰眼’依旧有用武之地?”
伏羲的目光从幽暗的林隙间收回,平静道:“飞鸢之利,在于俯瞰全局,洞察先机。此地虽难展翅,然目力与灵觉亦可磨砺。刀疤刘,令营中目力最佳者轮值,专司透过枝叶间隙,了望高处与远方。凡有异动,即刻以鹰哨示警。权当是…磨砺你们的‘地行鹰眼’。”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奇异的安定力量。
刀疤刘被龙曦月一喝,又听伏羲给出了清晰的任务,那股无处发泄的郁气顿时找到了出口,他挺直腰板,脸上刀疤一抖:“是!殿下!伏羲老大说得对!听见没?都给老子把招子擦亮!当‘地行鹰’使!谁他娘漏看了东西,回去给老子刷一个月马厩!” 飞鸾营的老兵们精神一振,齐声应诺,迅速开始安排轮值哨位,目光锐利地扫向上方……。
“寒翔统领说得对,此地安静得过分。” 伏羲的声音响起,是对着龙曦月,也是对所有人,“保持警惕,收敛心神。真正的危险,往往蛰伏于死寂之中。” 寒翔挺立在前方,闻言微微颔首,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冰魄剑柄上,冰凰卫的气息更加凝练,如同二十柄蓄势待发的寒冰利刃。
脚下的“路”,盘根错节的树根,湿滑的苔藓覆盖着每一寸落脚点。最致命的是那些细如发丝的铁线鬼藤。它们潜伏在厚厚的腐叶下,缠绕在树干上,布满倒刺,蕴含着麻痹毒素。
“啊!”一声痛呼,一个开路的亲军士兵不慎被鬼藤扫过小腿,瞬间留下几道深可见骨的血痕,麻痹感如毒蛇般迅速向上蔓延。“小心!这边也有!”另一个士兵怒吼着,手中精钢砍刀狠狠劈下,“铛!”火星四溅,刀刃上又添一个豁口,坚韧的鬼藤只被砍断一半。
“砍主藤根!别跟细藤较劲!用巧劲!”老周几步窜到前面,一把扶住受伤士兵,动作麻利地撒上特制的解毒药粉,用绷带死死扎紧。“都听着!眼睛给老子长在脚指头上!踩稳当了!这鬼东西沾上就麻烦!”他的吼声带着身经百战的沉稳,士兵们咬牙点头,砍伐效率提升,但队伍的速度依旧慢得令人心焦。
诡异地貌层出不穷。前方,一片看似平坦的黑色地面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 “停!”长孙文若睁开眼,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他示意队伍停下,指向那片区域,向龙曦月禀报:“殿下,前方是泥炭腐沼,深不可测,陷之无救。绕行…恐需数日,且路径不明。”
龙曦月眉头紧蹙,看向伏羲:“先生,文若所报,您有何高见?”
伏羲目光扫过那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区域,精神力探查片刻,道:“绕行耗时,变数太多。文若法师的‘硬化路径’可行,需确保路径稳固,队伍快速通过,不可停留。”他的判断清晰果断。
“好!”龙曦月果断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文若,就依先生所言,施法开路!寒翔,冰凰卫护卫文若施法!其余人等,准备快速通过!老周,组织好顺序,一个跟一个,不得拥挤!”
“遵殿下令!”长孙文若领命,翻身下马,走到沼泽边缘。他深吸一口气,将法杖重重顿地,周身土黄色光芒大盛:“地脉律动·磐石小径!” 光芒凝聚,沿着沼泽边缘,一条仅容一人小心通过的、微微泛着岩石光泽的狭窄小径艰难地向前延伸。长孙文若额头青筋微凸,汗水浸透鬓角。做完这一切,他拄着法杖微微喘息。
“文若,辛苦了,速速调息。”龙曦月关切道,亲自下马牵着自己的坐骑,“大家小心!快!……。”
日子在惊险中一天一天过去……。
龙曦月再次摊开那张古老的皮卷地图,指尖划过那些模糊的线条,眉头紧锁。地图上的符号,在眼前这片完全陌生、危机四伏的洪荒之地面前,已然找不到了。“地图…已不足为凭。”她轻叹一声,将其收起。此刻,唯一的指引,是她体内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灼热的血脉悸动,如同心脏深处点燃了一盏明灯。她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纤手坚定地指向西南方那片被浓雾笼罩、只能隐约看到巨大山体轮廓的方向,声音清越,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传令!目标西南!吾之血脉感应昭示,祖巫祖地,就在那个方向!”
伏羲沉默地行走在队伍中段,精神力无声无息地铺展开去,扫描着周围的一切。这并非仅仅为了寻找通往祖地的捷径,更是为了深度理解这片与世隔绝的洪荒之地,理解其运行的法则。
他的感知沉入空间的脉动。十万大山深处的元气,如同一个沉睡巨兽的呼吸,粗重、混乱,却又蕴含着毁天灭地的磅礴生命力。
他的掠过裸露的岩层。那些异常坚硬、表面带有晶体化纹理的深黑色岩石再次引起他的注意。他停下脚步,指着一块半埋在地里的黑色巨石,对身旁的龙曦月平静地说:“殿下,此石质地特异,纹理暗合某种古老韵律,或与祖地地质同源。可否采些样本,以备日后参详?” 他的理由合情合理。 龙曦月点头:“先生思虑周全。老周,安排人按先生要求采集样本,妥善保管。” “遵命,殿下!伏羲先生您放心!” 老周立刻应声,转头吼着:“赵铁柱!王石头!带上凿子,听伏羲先生吩咐,把这黑石头凿几块下来!小心点,别弄坏了!殿下和伏羲先生要研究!” 两个壮硕士兵立刻上前,叮叮当当地凿取。伏羲的目光又落在一株形态极其古老、叶片如同巨大羽毛的蕨类植物上。他蹲下身,小心地采集了几片叶子,递给老周:“此蕨类形态特异,外界罕见。也收好,或具药用价值,亦为记录此地独特物种。” 老周麻利地拿出油纸袋封装:“明白!伏羲老大真是博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