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舟被暂时带离偏厅后,祠堂内的争论立刻变得激烈起来。
“不能答应!这绝对是引狼入室!”赵铁柱第一个反对,声音几乎要掀翻屋顶,“那帮溃兵是什么好东西?前几天还拿着刀要砍咱们!现在打不过了,摇身一变就想混进来?谁知道他们安了什么心?人质?十个伤兵能顶什么用?到时候里应外合,咱们哭都来不及!”
他的担忧简单直接,代表了屯子里许多经历过厮杀、对黑风寨充满仇恨的乡勇最朴素的想法。
王老栓的烟袋锅终于点着了,吧嗒吧嗒猛吸了几口,才愁容满面地开口:“铁柱说的在理啊,川子。咱们粮食本来就不宽裕,自家兄弟都勒着裤腰带,一下子多出几十张吃饭的嘴,还要给他们治伤……这负担太重了!万一,我是说万一,他们包藏祸心,咱们这点家底可经不起折腾。” 他掌管钱粮,深知家底薄弱,任何增加负担的决定都让他心惊肉跳。
吴秀才却持不同意见,他捻着胡须,沉吟道:“《左传》有云,‘辅车相依,唇亡齿寒’。沈文舟此言,虽有其私心,却并非全无道理。东虏(指清军)乃我等与黑风寨共同之大敌。其哨探精锐,远非黑风寨可比。若真如杨把总所料,其大队来袭,多几十个熟知东虏战法、敢于拼命的老兵,确是一大助力。反之,若彼等饥寒交迫,降了东虏或为东虏所驱,则为虎作伥,后患无穷啊!”
他看向林川,语气郑重:“此非寻常收纳流民,乃权宜之计,形同‘羁縻’。关键在于如何‘控’。”
杨把总一直沉默倾听,此刻方才缓缓开口:“吴先生所言,深合兵家之道。此事,风险与机遇并存。”他目光扫过众人,“风险在于,其心难测,恐生内变,消耗我粮秣。机遇在于,若能得其真心效力,则我屯战力,尤其野战、夜战、侦察之能,将提升不止一筹。彼等边军出身,于小队厮杀、战场应变,远胜我新练之乡勇。”
他顿了顿,提出关键:“关键在于林当家能否驾驭得住,以及,我等需立下何等严规,方能将其风险降至最低,将其效用增至最大。”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林川。他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动,脑海中思绪飞转。
赵铁柱的警惕,代表了基层的排外情绪和血仇,必须考虑,不能强行压制。
王老栓的担忧,是现实的生存压力,必须解决。
吴秀才和杨把总则从战略和战术层面指出了合作的必要性和可能性。
他回想起沈文舟那绝望中带着一丝期盼的眼神,那面代表着过往身份与尊严的腰牌。这群溃兵,是大明边防崩溃后的碎片,是乱世的牺牲品,但也曾是守护这片土地的军人。他们如今走投无路,所求不过活命。
而流民屯,未来要面对的,是比溃兵强大十倍、百倍的清军。多一份力量,就多一分希望。但这力量,是带刺的,可能伤己。
“诸位,”林川终于开口,声音沉稳,打破了祠堂内的争论,“我意已决。”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句道:
“准其归附。”
赵铁柱脸色一变,刚要开口,林川抬手制止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