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这条流淌在荆襄大地上的血脉,此刻却成了划分对峙与试探的冰冷界线。北岸,玄黑旗帜漫山遍野,营寨如林,刁斗森严,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弥漫开来,压得江边的芦苇都仿佛停止了摇曳。南岸,襄阳城头旗帜虽也林立,却隐隐透着一股色厉内荏的惶惑,守军士卒的目光越过宽阔的江面,望向北岸那无边无际的黑色阵营,充满了敬畏与不安。
北秦西路军统帅,车骑将军独孤信,并未如东路的王镇恶那般急于寻求渡口、准备舟船。他的中军大营就设在汉水北岸一处高地上,帐门敞开,正对南方,仿佛一头踞坐的雄狮,慵懒却威仪十足地审视着对岸的猎物。
他的战略目的与王镇恶截然不同。陛下与崔浩的方略极其明确:西路军首要任务非是渡江攻坚,而是威慑!以泰山压顶之势,牢牢牵制住荆州刘宋势力,使其不敢东顾,无法支援岌岌可危的建康方向,为陛下亲率的中路主力以及王镇恶的东路军创造最有利的战机。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兵不钝而利可全,此善之善者也。”独孤信抚着花白的短须,望着江面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老辣谋算的光芒。
接下来的日子,对岸的荆州军体会到了何为真正的“武备游行”,何为心理上的极致压迫。
每日清晨,北秦军营中便响起震天的操练号角与战鼓。数以万计的精锐步卒排出严谨而富有攻击性的阵型,甲胄鲜明,刀矛如林,在江边开阔地上进行着气势磅礴的演练。动作整齐划一,吼声震天动地,扬起的尘土几乎要遮蔽半片天空。尤其是独孤信麾下那支威名赫赫的陇西铁骑,更是反复进行冲锋、迂回、骑射演练。成千上万的战马奔腾,蹄声如雷鸣滚滚,大地为之震颤,其惊人的机动性与冲击力,隔着汉水也能让人心惊肉跳。
工械营也没有闲着。他们故意在敌军视野内,组装起那些庞大的配重投石机和巨型床弩,甚至进行了一次次试射。巨大的石块砸入江心,掀起冲天水柱;威力惊人的弩箭带着尖啸掠过江面,狠狠钉在南岸的滩涂上,箭杆兀自颤抖不休。这不仅是技术展示,更是赤裸裸的警告:北岸的雷霆之怒,随时可以覆盖南岸。
与此同时,水军分队乘坐着艨艟斗舰,在汉水上游弋,控制水道,拦截任何试图通行的船只,彻底隔绝襄阳与外界的联系。他们甚至故意逼近南岸,弩炮上膛,箭矢在弦,进行挑衅式的巡逻,考验着守军的神经。
这一连串的武力炫耀,效果立竿见影。襄阳城内,人心浮动,谣言四起。普通士卒被北秦军容所慑,未战先怯;低级军官面面相觑,皆知凭荆州一己之力,绝难抗衡这支虎狼之师;就连刘义宣本人,也在王府中坐立不安,一次次登上城楼,望着北岸的森严壁垒,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麾下将领分为主战、主和、主守三派,整日争吵不休,却拿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就在这心理压力达到顶点的时刻,独孤信的使者到了。
使者并非武将,而是一位身着文士袍、举止从容的中年人。他乘一叶扁舟,仅带两名随从,便径直来到了襄阳城下,指名要见临川王刘义宣。
城头守军如临大敌,弓弩齐指。使者却毫无惧色,朗声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在下奉大秦车骑将军独孤公之命,特来与临川王陈述利害,送一场富贵安宁予荆州百姓!”
刘义宣犹豫再三,终究不敢贸然破坏规矩,只得放使者入城。
王府大堂之上,气氛凝重。刘义宣高坐主位,两侧将领按剑而立,目光不善地盯着堂下那位泰然自若的北秦使者。
使者从容行礼,随即开门见山,一番话语软硬兼施,直击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