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这等好事?不比出身?那咱家小子苦读多年,岂不是也有机会?”
“太学……那可是了不得的地方!能进去的,出来都是大官!”
“啧啧,北秦皇帝看来是明白人,知道治国要靠读书人呐……”
这些市井传言,或许粗陋,或许有夸大,但其核心信息——机会平等、重视文教——却精准地击中了那些社会中下层知识分子及其家庭的心。许多自感在西凉难有出头之日的寒门学子,心中悄然燃起了希望之火。
宋弁深谙“上兵伐谋,攻心为上”的道理。在公开场合保持儒雅姿态的同时,他通过随行的精明下属,利用各种渠道,开始有针对性地接触西凉朝中一些重量级的人物。
一位是掌管西凉文教礼仪的老臣,素以保守和重视传统着称。北秦使者的人巧妙地送上了一份精心准备的礼物——一套失传已久的汉代礼器拓片和几卷长安太学博士注解的儒家经典。交谈中,极力推崇其对保存敦煌文化的功绩,并感慨“礼失求诸野”,如今正统重归长安,正需您这样的老成硕学前去匡正礼乐,发扬光大。老者抚摸着拓片,听着对方对长安文化复兴景象的描述,浑浊的老眼中竟闪烁起泪光,长久以来文化边缘化的委屈似乎得到了慰藉,对长安产生了无限的向往。
另一位是西凉士人中的领袖人物,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但家族在西凉的发展已到瓶颈。密谈中,北秦方面清晰地勾勒出“科举”制度的雏形,强调其“唯才是举”的核心,并暗示以其声望和弟子之才,若在北秦,必能身居高位,其学派思想亦能凭借科举影响天下士子,而非困于敦煌一隅。这对追求“治国平天下”和学派传承的士人领袖而言,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还有一位是家族略显没落,但颇有才干的年轻官员。北秦方面则直接许诺以实利:只要心向大秦,将来不仅他本人可得重用,其家族子弟入学、出仕皆可获得便利。这直白的利益交换,对于渴望重振家族的人来说,同样具有强大的说服力。
悄然之间,一股暗流开始在敦煌的士大夫阶层中涌动。
以往,面对外部威胁,西凉统治阶层尚能基于共同利益而保持大体一致。但如今,北秦的攻势精准地打在了他们的软肋上——文化的归属感与个人的前程。
北秦描绘的图景:一个强大的、重视汉文化的、能提供更广阔平台的中原王朝,与西凉这个偏安一隅、日渐窘迫、在胡汉夹缝中艰难求存的小国,形成了鲜明对比。
许多士人开始在心里重新权衡利弊:
继续效忠李暠,守着这弹丸之地,前途何在?家族的未来何在?文化的理想何以实现?
而归附北秦,似乎不仅能保全甚至提升家族地位,更能实现个人抱负和文化理想,成为“文明复兴”的一份子。
这种心态的转变是微妙而致命的。它瓦解的是西凉统治的意识形态基础和精英阶层的凝聚力。
朝堂之上,虽然无人敢公开劝降,但主张“慎重考虑北秦条件”、“应以百姓和文化为重”的声音明显增强了。与太子李歆等强硬主战派的矛盾也开始公开化和激烈化。
李暠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这种压力并非直接来自边境的军队,而是来自他的臣子、他的子民,甚至是他内心一直所坚守的文化理念本身。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囚笼:文化的认同拉着他向北,现实的威胁推着他向北,而本土的利益和君主的尊严却拽着他留下。
北秦的“士人之心”攻略,如同一把无形的软刀子,正在一点点割断西凉最后的精神纽带。敦煌城上空,文化的旗帜与利益的算盘交织在一起,共同奏响了一曲归附的前奏。而这一切,都清晰地通过宋弁和潜伏的细作,传回了长安未央宫那座冷静运转着的战争机器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