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她仿佛下定了决心,缓缓抬起头,目光不再躲闪,而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将军既问,罪女便姑妄言之。若有不当之处,望将军海涵。”
她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扫过广袤的北方,声音平静而清晰,仿佛在讲述与己无关的故事:
“鲜卑孩童,五岁即上马背,弓刀是其玩伴。其训练,首重‘人马合一’。非是驾驭,而是共生。骑手需感知马匹的情绪、体力,甚至其迈步的节奏。故其骑射,非纯靠臂力,更借马匹奔腾之起伏韵律,于马背起落瞬间发箭,故能稳且准。此非一日之功,乃世代积累,融入血脉。”
陈衍听得目光发亮,迅速记录。这正是他想要的底层逻辑!
“其二,其编组,常以‘什’、‘百’为单位,以血缘、地域为纽带,首领极具权威,令行禁止。小队战术演练极频,穿插、分割、包抄、诱敌,如同狩猎,早已形成本能。故临战之时,无需过多号令,便能心领神会。”
“其三,其优劣……”慕容月顿了顿,“长于机动野战,尤善利用地形,迂回侧击,袭扰粮道。骑射是其根本,往往不待接刃,已以箭雨摧垮敌阵型。然……”她话锋一转,“其亦有其短。过于依赖机动作战,不善、亦不喜攻坚固守。若遇纪律严明、阵型厚重、装备精良之步兵结阵固守,其骑射难以奏效时,往往缺乏破阵之决心与有效手段。且各部之间,时有龃龉,协同大战,易生漏洞。”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分析透彻,不仅讲了优势,更点出了弱点!这远比单纯吹嘘敌人强大更有价值!
陈衍如获至宝,一边飞速记录,一边不断追问细节:“其马匹饲喂可有秘法?”“小队配合具体如何演练?”“对付重甲步兵,他们通常如何尝试破解?”
慕容月既然开了口,便也不再过多保留,尽可能依据自己的见闻和理解,一一解答。她甚至拿起炭笔,在纸上简单勾勒出几种鲜卑骑兵常用的迂回包抄队形示意图。
这一次谈话,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当慕容月终于停下时,感到一阵虚脱,仿佛耗尽了所有心力。
陈衍看着手中密密麻麻的记录和草图,心中豁然开朗!许多之前的疑惑和困扰迎刃而解。他不仅对鲜卑骑兵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对于如何训练北府骑兵、如何改进战术、乃至未来如何针对其弱点布阵,都有了全新的思路。
他站起身,对着慕容月,郑重地躬身一礼:“慕容姑娘今日之言,于我军骑兵建设,价值千金!陈衍……拜谢!”
慕容月侧身避开他的礼,脸色依旧苍白,语气淡漠:“罪女只是履行约定,提供技术相关之见解罢了。将军不必如此。若无他事,罪女告退。”
她转身离开,背影依旧单薄,却仿佛卸下了某种重担,又像是背负了更沉重的东西。
陈衍看着她离去,心中感慨万千。慕容月的价值,远远超出了一个技术顾问。她是一座桥梁,连接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军事文化。她的这次“赐教”,其战略意义,或许不亚于为他提供十份精良的武器图谱。
北府骑兵的革新之路,因为慕容月这扇隐秘窗口的打开,而变得更加清晰和富有针对性。技术的种子,必须播撒在合适的战术土壤中,才能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而慕容月,在不经意间,为这片土壤提供了至关重要的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