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那次惨痛的接触战,如同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狠狠浇灭了北府军内部因灭亡南燕而滋生的些许骄矜之气。三十余名精锐游骑的损失,数字虽不算巨大,但其象征意义和暴露出的问题,却让所有高层将领脊背发凉。
阵亡将士的遗体被运回,幸存的伤兵在接受医治的同时,也被反复询问交战细节。每一次复盘,都让刘裕、陈衍等人的脸色更加凝重一分。
总结下来,败因清晰而残酷:北府军的骑兵,与北魏真正的精锐铁骑相比,存在着代差般的劣势。这种劣势并非源于士兵的勇气不足,而是全方位的——从战马品种、骑手训练、到最关键的骑乘装备与战术理念。
中军大帐内,气氛压抑。檀韶等骑兵将领面色赤红,既是愤懑,也是羞惭。
“魏虏欺人太甚!仗着马快弓强,不敢正面厮杀,只会放风筝!”一个性急的将领捶着桌子怒吼。
“正面厮杀?我军骑兵结阵冲锋,或可不惧。但胡骑根本不给你结阵的机会!来去如风,一击即走,如何应对?”另一个较为冷静的将领反驳道,语气中充满了无奈。
刘裕沉默地听着,目光最终投向一直盯着地图沉默不语的陈衍:“阿衍,你一直在查看缴获的燕军马具,也详细询问了战况。有何想法?”
陈衍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显然这几日未曾好好休息。他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大将军,诸位将军。此战之败,非战之罪,乃器与术之败。”
他走到帐中,拿起几件从南燕武库中缴获、以及从阵亡魏骑身上剥下的马具:“我军骑兵,乃至昔日南燕骑兵,骑乘之具大体相仿:低桥鞍,无镫,主要依靠双腿夹紧马腹来稳定身形。”
他拿起一件北魏骑兵的高桥鞍:“而魏虏此鞍,前桥后桥皆高耸,能更好地将骑手固定在马背上。”他又指了指马鞍两侧:“更重要的是,他们似乎普遍使用了某种金属或硬木制成的单边踏环,虽不如双边镫稳固,但已能极大解放骑手双腿,使其在奔驰中更能自如地运用腰力、臂力开弓射箭,甚至做出各种劈砍动作而不易坠落!”
“这意味着什么?”陈衍目光扫过众人,“这意味着,同样的骑手,使用更好的鞍镫,其骑射精度、持续作战能力、以及近战格斗的稳定性,都将远超我军骑兵!他们可以在高速机动中保持战斗力,而我军骑兵却需分心稳定自身,此消彼长,差距立现!”
帐内诸将皆是久经沙场之辈,一点即透,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他们以往更多关注马匹本身和士兵训练,却从未如此深刻地意识到,看似简单的马具,竟能带来如此巨大的战力差距!
“此外,”陈衍继续道,“魏虏战马皆钉有蹄铁,保护马蹄,适于长途奔袭和复杂地形。而我军战马,多无此物,蹄甲易损,极大影响了机动性和持久力。”
他最后总结,语气沉重:“我军以步制骑之策,面对南燕或可奏效。然北魏铁骑,其机动、其骑射、其冲击力,远非南燕可比。若不能建立一支足以与之抗衡,至少能有效掩护侧翼、进行战场侦察与反侦察的强力骑兵,北伐中原,千里转战,必将步步维艰,甚至可能被其拖垮、袭扰至死!”
这番话,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刘裕深吸一口气,他知道陈衍绝非危言耸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