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衍目光微微一凝,下意识地看向慕容月。她似乎也听到了只言片语,正在画图的手停顿了一下,炭笔在木板上留下一个浓重的墨点。她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但很快,她又深吸一口气,继续画了下去,只是笔触似乎更加用力,脸色也更加苍白了几分。
她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
陈衍心中了然。她知道了,但也接受了。这是一种无声的绝望,也是一种无奈的坚强。
会议暂告一段落,工匠们散去忙碌。工坊内只剩下陈衍和慕容月两人,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慕容姑娘……”陈衍开口,声音比平时缓和了些许。
慕容月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将军有何吩咐?”
陈衍沉吟片刻,道:“慕容超……已被决议,槛送建康。”他选择了直言,觉得隐瞒或委婉对她而言或许更是一种侮辱。
慕容月沉默了一下,微微颔首:“罪有应得。多谢将军告知。”语气平静得近乎漠然,但陈衍还是捕捉到了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痛楚。
“至于姑娘你……”陈衍顿了顿,“大将军日理万机,目前尚未对宫眷及旁系宗室有具体处置明令。你……暂且仍留在此处,协助技术整理吧。”
这其实是他的一种变相保护。将她的价值凸显在技术层面,暂时淡化其政治身份,为后续可能的转圜留下空间。
慕容月是何等聪明之人,自然明白陈衍的用意。她看着陈衍,眼神极其复杂。眼前这个男人,是攻破她家园的敌人统帅之一,间接导致了她的国破家亡。但他又从乱兵手中救了她,此刻更是在试图给她提供一线生机。
仇恨?感激?屈辱?依赖?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心乱如麻。
最终,她只是深深一福,低声道:“慕容月……谨遵将军安排。必竭尽所能,以报……以报将军保全之恩。”她将“不杀之恩”换成了“保全之恩”,细微的差别,却透露出她内心的挣扎与定位的转变。
陈衍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他知道,两人之间这层关系,已然变得异常微妙和复杂。她是囚徒,他却待她如上宾。她是败者,却掌握着他急需的知识。他们之间隔着国仇家恨,却又因技术而奇特地连接在一起。
这种关系脆弱而危险,如同在刀尖上行走。但陈衍愿意冒这个风险,为了北府军的未来,也或许,是为了那一点点因欣赏而产生的不忍。
他转身离开工坊,去面对那些繁杂的军务和技术整合。慕容月则继续留在那里,对着木板上的图谱,久久没有动作。窗外,是北府军士兵巡逻的脚步声和胜利的号角声;窗内,是一个亡国宗室女在技术世界中寻找的、暂时的宁静和存在的意义。
英雄与囚徒的界限,征服者与被征服者的关系,在这特殊的时刻,因为一个男人的惜才之心和一个女人的求生之智,变得模糊而微妙起来。未来的路该如何走,对于他们二人而言,都充满了未知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