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血坛断矢(2 / 2)

当最后一股顽抗的叛军被肃清,天边已泛起鱼肚白。燃烧的废墟渐渐熄灭,只剩下缕缕青烟和遍地狼藉的尸体。

陈衍浑身浴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左肩伤口在剧烈颠簸和厮杀中再次崩裂)。他拄着环首刀,靠在一堵被烟火熏得漆黑的残墙下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的剧痛。二十七骑死士,最终只回来了十一人,个个带伤。魏大勇丢了火把,独臂上又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刀伤,靠着墙根大口喘气,脸上却带着劫后余生的狞笑。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刘裕在几名亲卫的簇拥下,踏着血水和瓦砾,走到了这片残墙之下。他的玄色战袍几乎被血浸透,多处破损,左臂上赫然插着一支深入皮肉的弩箭!鲜血顺着臂甲不断滴落。但他腰杆依旧挺得笔直,脸上带着大战后的疲惫,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挥挥手,亲卫默默退开一段距离警戒。刘裕走到陈衍和魏大勇身边,背靠着那堵冰冷的残墙,缓缓滑坐下来,与陈衍并肩。他看也没看臂上的箭伤,仿佛那只是被蚊子叮了一口。

一名亲卫默默递过来一个粗糙的皮囊。刘裕拔掉塞子,一股浓烈呛人的劣质酒气弥漫开来。他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混着脸上的血污。然后,他将皮囊递给身旁的陈衍。

“喝!”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豪迈。

陈衍没有犹豫,接过皮囊,也仰头灌了一大口。劣酒如同烧红的刀子,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呛得他剧烈咳嗽,却也驱散了刺骨的寒意和伤口的麻痹感。他将皮囊又递给旁边的魏大勇。

三个浑身浴血、伤痕累累的男人,背靠着冰冷的残墙,在尸山血海的废墟之上,沉默地传递着那袋粗粝的烈酒。没有言语,只有劫后余生的喘息、烈酒入喉的灼烧和伤口疼痛的抽气声。血腥、硝烟、汗臭、酒气混杂在一起,构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铁血男儿的悲壮气息。

刘裕的目光扫过战场上尚未熄灭的余烬,扫过那些倒下的同袍和敌人的尸体,最后落在臂上那支兀自颤动的弩箭上。他的眼神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废墟,看到了更远的未来,看到了建康城内的龙椅,看到了破碎的山河。

他伸出那只未受伤的右手,猛地抓住臂上弩箭的箭杆!

“咔吧!”

一声脆响!坚韧的箭杆竟被他硬生生折断!只留下箭头深深嵌在皮肉里。

刘裕握着那截沾着自己鲜血的断箭,目光转向陈衍,眼中燃烧着一种足以焚尽乱世腐朽的火焰:“阿衍,今日你我并肩,破此死局。这血,这火,便是见证!”

他站起身,将那截断箭狠狠插进脚下浸满血水的焦土之中!断箭入土三分,如同一个小小的墓碑,又像一根燃烧的香烛!

刘裕的声音如同惊雷,在破晓的废墟上炸响,带着裂石穿云的决绝和睥睨天下的霸气:

“天下无道,纲常倾覆,豺狼当道,民不聊生!”

“今日,我刘寄奴(刘裕小名),与你陈衍,在此血火之地,断矢为香,指天为誓!”

“天下无道,吾辈裂之!”

“裂此腐朽乾坤!裂此不公世道!裂出一条属于吾辈的血路!裂出一个朗朗乾坤、太平人间!”

“你可愿,与我同行?!”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灼灼地锁定陈衍。

陈衍看着那插在血土中、兀自颤抖的断箭,看着刘裕臂上渗血的伤口和眼中那足以焚天的火焰,感受着胸腔中那被烈酒和热血点燃的激荡。过往的屈辱、黑暗、挣扎、牺牲…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意义和出口。

他挣扎着站起身,不顾左肩伤口崩裂的剧痛,拔出了深深插在泥土中的环首刀。刀锋上血迹未干,映着破晓的微光。

他将染血的刀锋,重重地顿在那截断箭之旁,刀尖入土!

声音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力量,在废墟之上回荡:

“天下无道,吾辈裂之!”

“陈衍,愿随将军,裂此乾坤!”

断箭为香,血土为坛。

环首刀顿地,盟誓已成。

在这尸骸遍地的战场废墟之上,两个来自不同世界、背负不同枷锁的男人,以血火为祭,结下了乱世中最沉重、也最牢固的兄弟盟誓。他们的目光越过燃烧的废墟,投向了那座象征着最高权力、也代表着腐朽根源的建康城。前路,注定是更多的血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