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囚营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和铁器碰撞的哗啦声。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到了。
几个披着厚实皮袄、提着昏暗气死风灯的军吏,在一队持戈士兵的护卫下,踏着积雪,面无表情地走进了死士囚营。为首的是一个留着鼠须的瘦高文书,手里拿着名册和毛笔,脸上带着宿醉未醒的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点验!”文书的声音冰冷干涩,在寂静的寒夜里格外刺耳。
士兵们如狼似虎地冲入囚徒群中,粗暴地用脚踢踹着那些蜷缩的身体。
“这个,没气了!”
“这个也硬了!”
“还有这个!”
他们像拖拽破麻袋一样,将一具具在寒夜里冻得僵硬的尸体从人堆里拖出来,丢到空地上。陈衍眼睁睁看着那个怀抱冰粥的少年,被一个士兵抓住脚踝,毫不费力地拖走,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少年的眼睛空洞地睁着,望着铅灰色的天空,仿佛在无声地质问着这冰冷的世界。
很快,空地上就堆起了十几具僵硬的尸体,像一堆杂乱的薪柴。文书提着灯,挨个凑近尸体的脸,借着昏暗的光线辨认着,用他那冻得发僵的手指在名册上勾画着,嘴里机械地念着:“丁三卯…勾销。李狗儿…勾销。王二…勾销…” 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清点一堆没有生命的货物。
点验完毕,文书合上名册,对士兵们挥挥手:“拖走,老地方,填壕沟。动作麻利点,天快亮了,别污了贵人们的眼。”
士兵们两人一组,抓起尸体的手脚,拖死狗般地将他们拖离囚营,朝着营地外围正在挖掘加固的防御壕沟方向而去。沉重的尸体在冻硬的雪地上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陈衍的拳头在木枷的禁锢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他目眦欲裂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如同垃圾般被拖走,即将成为冰冷壕沟地基的一部分,与泥土、碎石、冰雪永远融为一体。这就是北府军营的真相?这就是寒门士卒在门阀和乱世夹缝中的最终归宿?人命贱如草芥,冻毙者连一卷草席都得不到,只配填沟壑!
极致的愤怒和彻骨的寒意交织在一起,反而在他心中燃起了一簇扭曲的、求生欲的火焰。他不能成为下一具填壕沟的尸体!他必须离开这个地狱!为了怀中的枷锁,为了背上未愈的伤,更为了那个在军医营里生死未卜的孩子!
一个疯狂而清晰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毒蛇,悄然盘踞上他的心头:献出它! 献出那曾经在陈氏家族为他换来一线生机,如今却可能成为他唯一救命稻草的东西——焦炭冶铁术!
目光,越过那片被拖拽尸体弄乱的雪地,越过麻木的军吏和士兵,投向了军营深处某个方向——那里,是北府军军械司所在的地方。那里,或许是他绝境中的唯一生路。代价是什么?他不在乎了。只要能活下来,只要能救孩子,他愿意与魔鬼做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