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管理学和基础化学的知识碎片,在陈衍疲惫的大脑中艰难地拼接起来。他看到了改进的空间——巨大的空间!
机会在几天后降临。王癞子因为一批盐品杂质过多被上峰责骂,正暴躁地鞭打几个煮盐奴工出气。陈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在皮鞭呼啸的间隙,嘶哑地喊道:“监工!我能…我能让盐出得更多!更白!更快!”
皮鞭的呼啸声戛然而止。王癞子喘着粗气,布满血丝的眼睛狐疑地盯住陈衍:“你说什么?就凭你这痨病鬼样?”
“给我…给我一次机会!”陈衍指着旁边一处闲置的煮盐灶,“就那个灶,一天!若不能多产三成,我…我和孩子,随你处置!”他赌上了自己和婴儿最后的性命。
王癞子眯起眼,打量着陈衍眼中那近乎疯狂的求生欲,又看看他怀中气息微弱的婴儿,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好!老子就给你这个机会!一天!多不了三成盐,老子就把你俩剁碎了喂‘海狗’!但要是成了…”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你每天多产的盐,老子抽三成!剩下的,算你的‘功’,换粮!不过,这小崽子,得留在老子眼皮底下‘照顾’!”他这是把婴儿当成了人质。
陈衍咬碎了牙,点头应下。为了救孩子,他别无选择。
他立刻行动起来。首先,他要求奴工在盐田取卤水时,选择更深处、杂质相对较少的卤水(利用比重差异)。接着,他指挥奴工在煮盐前,用简陋的麻布和草木灰制作多层过滤装置,对卤水进行初步沉淀和过滤。最关键的是火候和结晶控制:他要求严格控制灶火,保持稳定的文火慢熬;在卤水达到一定浓度后,加入少量经过处理的草木灰水(提供碳酸根离子,促进钙镁杂质沉淀);并在结晶后期,适时加入少量干净的淡水“点卤”,让结晶更细密均匀。
奴工们在王癞子的皮鞭威逼下,半信半疑地按照陈衍的方法操作。起初并不顺利,过滤耗时,火候控制需要经验。但到了下午,效果开始显现:锅底沉淀的杂质淤泥明显减少,锅中翻滚的卤水颜色更清亮,析出的盐晶体更加细腻、洁白!
日落时分,当最后一批盐被铲出锅,摊开晾晒时,连最麻木的奴工都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惊叹。同样的时间,同样的灶,产出的盐不仅数量明显多出近四成,而且色泽雪白,颗粒均匀,品质远超之前!
王癞子抓起一把新盐,放在嘴里舔了舔,咸味纯正,毫无苦涩。他脸上的横肉抖了抖,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这盐的品质和产量,意味着他能向上峰邀功,意味着更多的抽成!
“哈哈哈!好!好小子!有点门道!”王癞子用力拍着陈衍的肩膀(拍得他一个踉跄),“从今天起,你就管这个灶!多产的盐,按规矩办!”
当晚,陈衍拖着疲惫欲死的身体,在王癞子“恩赐”的、相对干燥些的角落,终于领到了“报酬”——一小袋比平时浓稠得多的黍米粥,还有一小块珍贵的、婴儿拳头大小的糙米饼!更让他心头一紧又松的是,婴儿被还了回来,虽然依旧虚弱,但似乎没受到额外虐待。
陈衍小心翼翼地将米饼掰碎,用浓稠的米粥泡软,一点一点喂给婴儿。婴儿贪婪地吮吸着这久违的、真正意义上的食物,苍白的小脸上似乎恢复了一丝微弱的生气。
看着婴儿努力吞咽的样子,陈衍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点微弱的光芒。他成功了第一步。用知识,在这咸牢地狱里,为怀中这小小的生命,凿开了一条缝隙,换来了救命的食粮。
然而,王癞子那贪婪的眼神和婴儿作为人质的现实,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喘息。改良工艺带来的价值,会让他成为更有用的工具,也会让他陷入更深的漩涡。他必须利用这价值,尽快积攒筹码,寻找带着孩子逃离这“咸牢”的机会。
夜色中,陈衍抱着终于安静睡去的婴儿,望着盐田在月光下泛起的、如同白骨般的惨白光泽,眼神疲惫却冰冷如铁。盐田是奴工的白骨垒成,而他,要在这白骨堆上,为孩子杀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