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皮子不错,背阔平整,够大!”赵道士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指着陈瑜的皮,“你!过来!”他对着陈衍喝道,“既是你鞣的,就由你来画!照着这旧图,把陈氏庄园内部的密道、暗仓、水门,全给道爷标出来!画错一笔,剥皮重画!”
一张绘制着部分旧图的皮卷和一支特制的、针尖极其锋利的刺墨笔被塞到陈衍手中。冰冷的刺墨笔,触手如同毒蛇。
陈衍被迫站在巨大的木架前。陈瑜那张被剥下、绷紧的惨白人皮,如同展开的死亡画卷,横亘在他面前。皮肤下细微的血管纹路在绷紧的皮膜下若隐若现,散发着硝水与死亡的冰冷气息。而旁边,赵道士阴冷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
陈衍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刺墨笔的针尖悬在惨白的皮面上,微微颤抖。陈氏庄园…他只在旁支子弟的模糊记忆和偶尔的远眺中有些印象。密道暗仓?他如何得知?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突然,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陈瑜人皮的右肩胛下方、靠近脊柱的位置——那里,在螭吻星图刺青的斜下方,皮肤上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不可察觉的浅色旧痕,形状如同一个扭曲的“乙”字!
这不是伤疤!是陈瑜年少时顽劣,在家族秘库偷玩火烛被三叔公陈珏用家法藤条抽出的伤痕!当时陈衍作为旁支侍童在场,亲眼所见!这道旧痕的位置…记忆碎片翻涌!陈氏庄园依山而建,后山引水…秘库…水道…暗门!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开迷雾!
他强压狂跳的心脏,刺墨笔尖落下!
针尖刺破冰冷的皮面,蘸着特制药墨,沿着那道浅淡的“乙”字旧痕,极其谨慎地描摹、延长!药墨渗入皮下的瞬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泽,如同渗出的血线!
一条蜿蜒的、代表引水暗渠的线条,在惨白的皮面上缓缓延伸!
紧接着,他以这条“血线”为轴,凭着模糊的记忆和惊人的空间推演能力,针尖飞舞!代表家族秘库的方形标记落在“乙”字起笔处;象征后山密道入口的三角形,定在转折点;连接内宅与后山的水门暗闸,用一个小小的锁形符号标注在收笔处…甚至,他冒险在秘库标记旁,用极细微的点刺,勾勒出一个只有陈氏核心才懂的、代表“军械”的简化符文!
针尖刺破皮面的触感,如同在死者的遗骸上刻写墓志铭。每一次落笔,都像是在用陈瑜的血肉,绘制出卖其家族根基的地图。螭吻星图的刺青在一旁无声地“注视”着,仿佛带着无尽的嘲讽。
当最后一笔完成,陈衍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透。赵道士凑近仔细审视,手指沿着那条以旧疤为起点的“血线”暗渠滑动,又看了看秘库旁那个微小的军械符文,三角眼中爆射出狂喜的精光!
“好!好!好一个‘乙字引龙’!妙啊!”赵道士拍案叫绝,显然深谙堪舆秘术,将陈衍的临场发挥视为精妙设计,“想不到你这腌臜匠人,竟还通晓这等秘术!此图当为首功!”
他迫不及待地命人将这张新鲜出炉、墨迹(血墨?)未干的“仙图”绷紧在最大的木框上,抬出皮坊。
陈衍被粗暴地推搡着跟了出去。
外面天色已近黄昏。残阳如血,泼洒在城中心广场上。广场中央,一座由白骨和缴获的晋军盔甲垒成的巨大祭坛上,“鬼目道人”卢悚正披发仗剑,踏罡步斗。祭坛四周,竖立着数十面巨大的、绷紧在木架上的惨白人皮地图!在夕阳和火把的映照下,这些用士族皮肤绘制、标注着三吴命脉的“仙图”,如同来自地狱的壁画,散发着妖异而恐怖的光泽。
陈瑜的那张皮图被抬上祭坛最高处,置于卢悚脚下。
“天师赐法!仙图指路!”卢悚骨剑直指陈瑜皮图上那条暗红色的“乙字引龙”水脉,声音响彻广场,“此乃龙脉显化!循此脉,破陈氏巢穴,夺其粮秣军资,断晋狗爪牙!神兵所向,片甲不留!”
“吼!吼!吼!”
数万“长生人”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吼,刀枪如林,直指陈氏庄园的方向!声浪震得人皮地图嗡嗡作响。
陈衍站在狂热的人群边缘,仰头望着祭坛顶端那张在风中微微震颤的、属于陈瑜的惨白人皮。夕阳的余晖穿透皮膜,映出皮肤下细微的血管纹路,也映出了那条他亲手刺下的、暗红色的“乙字引龙”。螭吻星图的刺青在光线下若隐若现。
咚!咚!咚!
祭坛上,巨大的战鼓被擂响!鼓声沉闷而雄浑,穿透云霄。
那鼓面…陈衍瞳孔骤缩。
鼓面灰白,紧绷,带着刮刀留下的细微纹理,在鼓槌的敲击下剧烈震颤——那是另一张被彻底鞣制、失去了所有标记的人皮!
鼓声如雷,一声声,仿佛敲打在陈衍的胸腔上,与祭坛顶端那张随风呜咽的人皮地图,形成了诡异的共鸣。
硝烟的恶臭,皮鼓的闷响,人皮地图在风中的呜咽,还有那祭坛顶端、由他亲手绘制出的、直指家族心脏的血色引龙线…这一切混杂在一起,如同最浓烈的毒药,灌入他的灵魂。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刚刚刮净同族血肉、又亲手在族兄皮上刻下毁灭之路的手。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人皮的油脂和硝水的涩味。
这双手,已彻底沾染了陈氏的血。
从里到外。
他握紧了拳,感受着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的刺痛。温热的鲜血渗出,带着铁锈般的腥气,与他刚刚刺入人皮地图的“血墨”,遥相呼应。
复仇的业火尚未燃起,他已然将自己的血脉,率先献祭给了这场无间地狱的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