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这样的“生面孔”越来越多了。
堂口附近那个修鞋的摊子,换了个新师傅,手艺很差,但眼睛很亮。
街角那个卖白兰花的女的,这两天也总是在固定的时间出现,风雨无阻。
被人盯上了。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
不是条子。
O记那些人,他都熟。他们身上的江湖气和火药味,隔着一条街都能闻到。
这些人不一样。
他们更安静,更专业,像藏在阴影里的毒蛇,耐心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机会。
王江不动声色地喝完最后一口茶,对身边的阿力递了个眼色。
阿力心领神会,起身去柜台结账。
走出茶楼,温热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王江没有直接回堂口,而是在街上随意地走着。
他走进一家报刊亭,拿起一份《东方日报》。
“老板,来包万宝路。”
报刊亭的老板是个跛脚的中年人,他一边递烟,一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地说:
“江哥,街口有两部车,一部黑色丰田,一部灰色本田,四个钟头了,没动过。”
王江点点头,付了钱,转身离开。
路过一个水果摊,他停下来挑了串葡萄。
摊主是个精瘦的汉子,一边称重一边压低声音:
“对面天台有两个人,拿着望远镜。”
王江嗯了一声,接过葡萄。
这些报童、小贩、黄牛……他们曾是二堂最底层,只会打打杀杀的烂仔。
在王江接手二堂后,他遣散了大部分只会用拳头说话的人,却用另一种方式,将他们留了下来。
他资助他们做起了小生意,让他们融入这座城市的毛细血管。
如今,这张遍布港九的“民间情报网”,成了他最宝贵的眼睛和耳朵。
信息无声地传递,比任何电波都更隐蔽,更迅速。
回到自己位于大度医药办公楼顶层的办公室,王江脱下外套。
这里没有丝毫黑帮堂口的痕迹。
整墙的医学书籍,人体骨骼模型,办公桌上放着最新一期的《柳叶刀》。
他是一名外科医生。
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川流不息的城市。
逻辑,观察,推理。
这是手术刀教给他的东西。
对方的目标是自己,这一点毋庸置疑。
监视的手法专业、严密,动用的资源不少。
为什么?
他开始快速复盘最近的所有事情。
和连胜的地盘?白事店的生意?
不。
那些江湖仇杀,引不来这种级别的对手。
他的思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一层层剖开繁杂的表象,寻找病灶的根源。
然后,一个名字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彼得·史密斯。
那个贪婪又愚蠢的英国佬。
他回忆起在地产里见他的情景。
上好的苏格兰单一麦芽威士忌,高级版的古巴雪茄。
他故意用远超对方消费能力的奢侈品来腐蚀他的意志。
史密斯很快就醉了,不仅吐露了自己知道的一切,还吹嘘自己经手过一份“非常重要”的码头文件。
现在想来,问题就出在这里。
他低估了对方的警觉性,更高估了史密斯的掩饰能力。
一条被美食和美酒喂肥的鱼,这么快就被鱼的主人发现了。
而自己,就是那个在岸边投下鱼饵的人。
王江的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知道,这不是江湖仇杀,输了最多跑路。
这次的对手,是英国政府,是MI6。
一旦自己的身份暴露,不仅王记白事店,王记医药铺、江记地产、大度医药,还有和联胜二堂会灰飞烟灭,更可怕的是,会牵扯出自己身后那条绝不能暴露的线。
那条线,连接着北方。
他绝不能倒下。
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阿力,到我办公室来。”
几分钟后,心腹阿力推门而入。
“江哥。”
王江转过身,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走到阿力身边,声音低沉得只有风扇的转动声才能掩盖。
“找几个生面孔的兄弟,去澳门。”
“……”
“再安排一批货,从我们一直没用过的那个码头走。”
“……”
阿力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不断点头。
王江的语速很慢,但每一句话都像一颗精确制导的子弹。
一个针对英国特工的“反向钓鱼”计划,在寥寥数语间成型。
阿力领命而去。
王江重新走到窗边。
他知道,对方正在暗处,用最高倍的望远镜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他们想看。
那就让他们看。
他会亲手导演一出好戏,一出关于黑帮内斗、走私分赃的戏码。
他要主动“暴露”一些假象,用足够分量的诱饵,将那些猎犬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引开,引向一个他精心准备的、错误的迷宫。
夜色渐深,城市的灯火汇成一片璀璨的星河。
王江看着玻璃中自己的倒影,那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医生。
他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冰冷与锐利。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战争已经开始了。
对手是世界顶级的特工组织。
而他,是一个藏在黑帮外壳下的外科医生。
这场在刀尖上进行的手术,不容许丝毫的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