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军令状。
他开始复盘。
四次投递,四封信。
信封都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那种牛皮纸信封,没有任何标记。
信纸是最普通的信纸,打印的油墨也是最普通的。
投递时间,毫无规律可言,有时是清晨,有时是深夜。
投递也无从查起。
全都是香港最繁华、人流最密集的地段,每天有成千上万的人经过,想在里面找出一个特定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曾庆同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目光在四个信封和地图上反复游移。
没有指纹。
没有笔迹。
没有固定的投递习惯。
书写内容,也像是出自一个漫不经心的人之手。
可正是这种种“不专业”,反而透露出一种极致的专业。
对方似乎是一个反侦察能力强到可怕的高手。
他把自己的一切痕迹都抹去了,像一个行走在都市丛林里的幽灵。
他似乎不想让人找到他。
曾庆同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的迷茫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钢铁般的决绝。
他抓起另一部黑色电话,拨通了几个号码。
“阿才,立刻到皇后大道东的安全屋。”
“阿炳,放下手头所有事,过来。”
“还有你,小琴,带上你的设备,马上到。”
他要立刻召集手下最得力的几名干将,成立一个找人小组。
代号,就叫“X找人小组”。
……
与此同时,九龙城寨。
“和联胜”二堂的堂口里,烟雾缭绕,麻将牌的碰撞声、粗俗的叫骂声混成一片。
空气中弥漫着廉价烟草、汗水和饭菜混合的复杂气味。
角落的一张八仙桌旁,王江独自坐着。
他面前也摊着一份《人民日报》海外版,版面已经被烟灰染上了一点昏黄。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看着报纸上自己一手导演出的国际风暴,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几乎无法被捕捉到的弧度。
他知道,这步棋,他走对了。
从战术骚扰,到战略威慑。
他终于让对岸那些真正能做决定的人,看到了自己的价值。
“大佬!大佬!”
一个精瘦的年轻人兴奋地冲了进来,满脸通红,手里也挥舞着一份报纸。
是他的头马,阿力。
“大佬你看报纸没?美国佬这次可吃了大瘪了!真他妈的解气!”
阿力的声音很大,一下盖过了堂口里的嘈杂。
周围的烂仔们也都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是啊大佬,报纸上说美国佬在香港偷运东西,被咱们内地给捅出去了!”
“活该!这帮鬼佬就没一个好东西!”
王江缓缓地,将手里的报纸叠好,放在一边。
他抬起眼皮,扫了兴奋的众人一眼,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关我们屁事。”
“洋人狗咬狗而已。”
他端起桌上的粗瓷茶杯,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末。
“让兄弟们好好做事,少理这些有的没的。”
他看着阿力,话锋一转。
“我让你去请的其他夜校老师,请好了吗?”
阿力脸上的兴奋一僵,挠了挠头。
“呃……大佬,我正要去……”
王江的目光又转向另一个管账的小头目。
“给死伤兄弟的抚恤基金,章程拟好了没有?每一笔钱都要有进出记录,要让兄弟们的老婆孩子知道,我们和联胜不会亏待自己人。”
那小头目连忙点头哈腰。
“放心大佬,都按您的吩咐在办了。”
王江的冷静和务实,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众人刚刚燃起的虚火。
他们看着王江,眼神里除了敬畏,又多了一丝发自内心的钦佩。
在他们看来,他们这位二堂堂主,跟其他那些只知道打打杀杀、抢地盘的江湖大佬完全不一样。
他关心兄弟们的生计,甚至还想着让他们去上夜校学文化。
他心里装的,是帮派的长远发展,是如何赚钱,如何让兄弟们过上好日子。
至于什么国际风云,美国英国,那都是天边的事情,跟他们这些在泥地里刨食的人,没有半点关系。
王江巧妙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那份掀起滔天巨浪的报纸,拉回到了堂口眼前的琐碎事务上。
他完美地隐藏了自己的另一重身份,继续扮演着那个只关心赚钱和地盘的“二堂堂主”。
没有人知道,就在刚才,他还在脑中复盘着整个情报传递的链条,评估着暴露的风险。
也没有人知道,他之所以要搞夜校和抚恤基金,不仅仅是为了收买人心。
更是为了在这些最底层的兄弟中,寻找那些可以被引导、被教育、被点燃心中火种的未来。
他低下头,抿了一口粗茶。
茶水苦涩,一如他此刻的处境。
但咽下去之后,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