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多问,只在饭上多加了一个漂亮的太阳蛋,蛋黄颤巍巍的,将凝未凝。
老人接过碗,手抖得几乎端不稳。
他低下头,吃了一口,又一口。
第三口咽下去时,身子晃了晃。
然后,老泪纵横。
“这味道……”他声音轻得像叹息,“五十多年前,我在城西逃荒,饿得走不动道。有个老太太,从‘味耕堂’后门端出一碗蛋炒饭给我。她说:‘孩子,闻着香,人就还能活。’”
他抬起颤抖的手,捏住胸前的银匙。
“这是她塞给我的。说只要拿着它,任何时候再去店里,都能换一碗热饭。可后来……店没了,人也散了……这满城,恐怕就剩我这一枚了。”
四下里鸦雀无声。
连举着相机的人都看呆了,忘了自己在干什么。
陈砚舟站在原地,锅铲还搭在锅边,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看着老人颤抖的手,看着那枚熟悉的银匙,看着金黄的蛋液慢慢渗进雪白的米饭里。
炉灶里的火苗轻轻跳动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想问点什么,老人却已经慢慢把碗放回小桌上。
“谢谢。”老人低声说,声音沙哑,“我该走了。”
他转过身,步子蹒跚,背影弯曲得像深秋的枯枝。
陈砚舟没有追出去,只是站在原地,望着那碗还剩了一小半的饭。
蛋黄凝固了,边缘泛着一圈柔和的光。
巷子里的人渐渐散了,有人还在兴奋地议论,有人沉默地低头走远。那个穿亮绿色衣服的博主收起设备,临走前瞥了一眼灶台,小声嘀咕:“这哪儿是做饭……简直是帮人见鬼了。”
天色暗了下来,最后一抹夕阳卡在巷口的广告牌边缘,将落未落。
陈砚舟把铁锅刷洗干净,放回橱柜深处。摘下腕上的祖传银勺,用软布仔细擦拭了一遍,重新别回袖口内侧。
他蹲下身,收拾门口的潲水桶,把残羹冷炙倒进大垃圾袋。手指碰到桶壁时,忽然顿住了。
桶底黏着一小块布片,褪色的蓝底,印着白色的小花,像是从什么围裙上扯下来的。
他捡起来,凑到眼前细看。
布料的针脚很细密,边角处,用白线绣着一朵小小的玉簪花。
他盯着那朵细致的花,呼吸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远处传来公交车报站的声音,有人推着共享单车拐进巷子,链条发出哗啦的轻响。
陈砚舟把这块小布片仔细折好,塞进上衣口袋。
他站起身,回头望了一眼斑驳的墙面。
“毒食窝点”那四个刺眼的红字,又被风吹掉了一小块漆,露出底下灰扑扑的水泥底色。
他走回灶前,再次拧开了火。
火苗“噗”地一声窜起,映亮了他眉骨上那道浅淡的疤痕。
锅里添上水,准备煮最后一锅面汤。明天一早得给扫这条街的环卫工送两碗过去,人家昨天特意打电话来说,家里老伴胃不好,就想试试“吃了心里踏实”的饭菜。
他抓起一把干挂面,正要往锅里下。
门口的布帘被人轻轻掀开一条缝。
一个扎着双马尾、穿着蓬蓬裙的小姑娘站在那儿,怀里抱着个古旧的铜铃铛。
她仰起脸看着他,眼睛亮得惊人。
“老板,”她说,“我想点一碗……吃了就不会忘记的菜,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