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被马军打碎的那个屏幕,周围的铁锈如同活物般迅速覆盖上去,几秒钟内,一台新的、屏幕完好的电视机就从铁锈中“生长”出来,再次开始播放天台对白。
“没用的!打不完!”黄志诚吼道,他的机械臂连连发射。符咒弹击中集装箱,爆开一团团或金色或蓝色的能量闪光,暂时净化了一小片区域的铁锈,让几只电视机屏幕陷入黑暗。但很快,更多的铁锈从四面八方涌来,修复如初。这修复速度,远超他们的破坏速度。
陈永仁站在原地,身体剧烈地颤抖。他的预知能力在这片混乱的信息场中几乎失控。他看到了马军在三秒后被无数铁锈触手缠绕吞噬的未来,看到了黄志诚的机械臂过载爆炸的未来,看到了自己被无数个屏幕里自己的影像目光洞穿的未来……无数种悲惨的结局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
与此同时,那成千上万遍重复的《无间道》对白,像无数把钻子,钻进他的脑海。
“给我一个机会……”
“我以前没得选择……”
“我想做一个好人……”
这些台词,与他作为卧底的一生,与他的挣扎,他的痛苦,产生了可怕的共鸣。他分不清那到底是电影台词,还是他内心深处一直以来的呐喊。他的视线开始模糊,现实与屏幕,过去与现在,自我与角色,界限正在崩塌。
“啊——!”陈永仁发出痛苦的嘶嚎,他抱住头,跪倒在地。数据流的幻象与现实的怪诞景象彻底融合。他看到那些集装箱不再是死物,它们像巨大的、节肢动物的卵囊在搏动;他看到电视机的信号线像血管一样深入箱体内部,泵送着某种黑暗的能量;他看到屏幕里的刘建明和陈永仁,他们的脸开始融化,变成两滩不断交换、融合的模糊数据……
就在他的精神即将彻底被撕裂的瞬间,一次极其强烈的、关于“真相”的三秒预知,如同闪电般劈入了他的意识。
他看到了……剧本。
不是电影的剧本,而是构成这个世界底层逻辑的、冰冷无情的“叙事脚本”。在那些流动的数据流深处,他看到了自己的“角色设定”——“卧底警察陈永仁,内心挣扎,寻求身份认同,悲剧性结局”。他看到黄志诚的“人物小传”,看到马军的“角色功能”,甚至看到“锈蚀之主”的降临,都被标记为“核心冲突事件”。
他们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牺牲,所有的爱与恨,挣扎与抉择,都不过是这个庞大、冷漠的“剧本”中早已写好的情节。所谓的命运,不过是外神随手翻过的一页书。
一股比死亡更寒冷的绝望,瞬间冻结了陈永仁的灵魂。
他猛地抬起头,双眼不再是流血,而是流淌出两行浑浊的、掺杂着数据光点的液体。他看向正在奋力作战的黄志诚和马军,用一种仿佛来自深渊彼岸的、空洞而平静的声音说道:
“黄SIR,马军……没用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成千上万个电视机的嘈杂对白。
黄志诚刚用一发符咒弹暂时逼退一股试图缠绕马军的铁锈触手,闻言愕然回头。
陈永仁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神性,又近乎彻底疯狂的悲悯笑容。他指向周围那无数个屏幕里反复播放的天台戏,指向那个不断询问“点样给你机会”的刘建明和想要“做个好人”的陈永仁。
“我们……我们所有人……”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明悟,“根本不是什么警察、黑帮、英雄或者怪物……”
“我们只是……祂阅读的一行代码,观赏的一幕戏剧。”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又指向黄志诚,指向马军,最后指向整个锈蚀的、播放着无尽轮回对白的青马大桥。
“就连我这该死的卧底身份……我想做好人的挣扎……我以为是自己选择的一切……”他笑了起来,笑声比哭更难听,“都只是这外神剧本里……早就写好的设定罢了。”
“我们在这里打生打死,争论对错,追求正义……”他看着黄志诚,眼中是彻底的、虚无的洞穿,“就像这屏幕里的‘我们’,以为天台上的对决是命运的转折……”
“但其实,剧本早就定好了结局。观众……甚至都不是人类。”
黄志诚的机械臂僵在了半空。马军挥出的拳头也停滞了一瞬,镀银拳套上的经文光芒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陈永仁的这番话,比任何物理攻击都更具破坏力。它摧毁的不是身体,而是支撑他们走到此刻的、关于意义、关于选择、关于自我意志的最后幻想。
成千上万个电视机屏幕里,“刘建明”和“陈永仁”的对话还在继续,但那声音此刻听起来,无比刺耳,如同对这宇宙终极荒诞的、无情的嘲弄。
“跟法官讲?睇下俾唔俾你做好人?”
……
弑神小队的行动,尚未接触到“神”的本体,便在祂所编织的、关于“存在”的真相面前,迎来了最为彻底的溃败。
青马大桥上,只剩下无尽的锈色,与那千万遍重复的、关于身份迷失的永恒叩问,在虚空之中,回荡,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