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章 《最后一班天星小轮》
维港的海水,不再是记忆中的幽蓝, nor 是平日霓虹映照下的斑斓。它变成了一种浓稠、污浊的、仿佛混合了机油与铁锈的墨黑色。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腥咸,并非海风的味道,而是某种巨大金属造物在深海中剧烈锈蚀后,散发出的死亡气息。
香港,正在沉没。
不是被海水吞噬,而是被从地底、从海底蔓延出来的,冰冷、粗糙、违反一切物理法则的钢铁结构与蠕动血肉的混合物所“覆盖”。城市的边缘,曾经灯火通明的摩天大楼群,如今像是被无形的巨力扭成了怪诞的螺旋,包裹着仍在转动的巨型齿轮和泵动着的血管状管道,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恐惧,如同瘟疫般在幸存者中蔓延。最后的消息,或者说,最后的希望,指向了天星小轮码头。传说,那是最后一片尚未被“锈蚀之主”领域完全侵蚀的海域,是通往未知生路的最后渡口。
码头上,早已不是往日有序的排队景象。这是一场绝望的踩踏与争夺。哭喊声、咒骂声、祈祷声交织在一起,人们挤作一团,眼中只剩下对死亡的恐惧和对那艘在污浊海浪中起伏的、老旧的渡轮的渴望。衣衫褴褛的平民,怀中紧抱着最后一点家当;往日西装革履的精英,此刻也蓬头垢面,用力推搡着身前的人;有父母将孩子高高举起,试图越过人群的头顶。
“让开!让我上去!我有钱!我有很多钱!”一个男人挥舞着已成废纸的钞票,声音嘶哑。
“我的孩子!求求你们,让我的孩子上去!”一位母亲的声音已经哭喊得破裂。
维持秩序的,是最后几名衣衫染血、面露极度疲惫的o记探员和军装警员。三元也在其中,她的制服外套早已不知丢在何处,只穿着一件沾满污迹的背心,原本清澈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和一种深沉的麻木。她手中的枪没有指向任何人,只是无力地垂着,因为她知道,子弹解决不了眼前的任何问题。
“不要挤!一个一个上!船……装不下所有人!”她的喊声在混乱中显得如此微弱。
陈浩南搀扶着几乎虚脱的山鸡,站在人群边缘。山鸡的罗盘义眼早已黯淡无光,甚至边缘裂开了细纹,仿佛预知了过多的恐怖而濒临崩溃。陈浩南自己的脸上也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用粗糙的铁丝勉强缝合,看上去狰狞而疲惫。他看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看着那艘在绝望希望中摇晃的小轮,心中没有一丝逃生的喜悦,只有无尽的悲凉。
“南哥……我们……真的能走吗?”山鸡气若游丝。
陈浩南没有回答,只是用力撑住兄弟的身体,目光投向了那艘渡轮——那艘被寄予了最后希望的,名为“晨星号”的天星小轮。
驾驶室内,一片与外界混乱格格不入的、诡异的平静。
船长谢贤,穿着一身虽旧却笔挺的白色船长制服,领口依旧一丝不苟。他嘴里叼着一根早已熄灭的雪茄,布满皱纹的脸上刻满了风霜与一种看透世事的倨傲。他是这艘船的灵魂,在这条航线上行驶了超过四十年,见证过香港的腾飞与繁华,如今,也要见证它的终末。
他粗糙的手掌稳稳地放在锈迹斑斑的舵轮上,眼神锐利地穿透挡风玻璃,扫视着墨黑色的海面。副手是一个年轻的水手,脸色惨白,双手不住颤抖,死死盯着声呐屏幕上混乱的、不断变化的回波。
“船……船长,声呐……腔。
谢贤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惊咩?维港我行咗几十年,乜嘢风浪未见过?系龙都要俾我盘踞,系虎都要俾我卧住!”(怕什么?维港我走了几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是龙也得给我盘着,是虎也得给我趴着!)
他的话语带着旧式江湖大佬的霸气,试图驱散驾驶室内弥漫的恐惧,但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压力,却越来越重。
终于,在超载了数倍于核定人数,甲板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连栏杆都几乎被挤变形之后,“晨星号”发出一声沉重而嘶哑的汽笛声,仿佛垂死巨兽的哀鸣,缓缓驶离了崩塌中的码头。没能上船的人们发出了最后一声绝望的哭嚎,有人瘫倒在地,有人试图跳海游过来,但很快就被墨黑色的海水吞没,或是被水下隐约可见的、快速游弋的金属阴影拖入深渊。
船,向着维多利亚港的对岸,那理论上尚未被完全吞噬的区域,艰难地前行。
海面上,漂浮着各种垃圾,破碎的家俱、玩具、衣物,间或可以看到一具具漂浮的尸体,有些已经呈现出不自然的金属光泽,皮肤下似乎有齿轮在转动。天空是诡异的暗红色,仿佛被地下的熔炉映亮,没有星星,没有月亮。
船行至维港中央,昔日两岸璀璨夜景不再,只剩下断壁残垣和蠕动着的巨大机械触须。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低沉到足以震碎灵魂的嗡鸣,从海底最深处传来。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所有生物神经与意识的震动。整艘“晨星号”猛地一滞,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
咔嚓……咯啦啦……
船体内部传来令人胆寒的金属断裂声。引擎的轰鸣戛然而止,所有灯光瞬间熄灭,只有暗红色的天光,勾勒出船上无数张惊恐扭曲的面孔。
“怎么了?!”
“引擎坏了!”
“我们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