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大天二抱紧了那冰冷、粗糙、布满粘稠锈蚀的触手表面,等待着那声能将自身与这邪神肢体一同送入地狱的轰鸣。
一秒,两秒……
预想中的惊天爆炸没有发生。
只有引信燃烧到最后,发出的几声轻微、如同叹息般的“嗤嗤”声,随后便彻底沉寂。
大天二愣住了,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只见身上那些炸药和雷管,不知何时,表面已经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湿漉漉的红褐色铁锈。引信断裂,雷管哑火,所有的化学能仿佛都在一瞬间被某种力量抽干、腐化,变成了毫无用处的废铁疙瘩。
一种比死亡更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点…点会…”他喃喃自语。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乌鸦在机甲里发出了歇斯底里的狂笑,那笑声通过扩音器传遍海面,充满了嘲弄与怜悯,“傻仔!喺锈蚀之主面前玩火?你知唔知,连时间都可以生锈嘎!你嘅勇气,你嘅牺牲,早就发霉烂掉了!”
那巨大的主触手似乎被大天二这“蝼蚁”的叮咬所激怒,表面一阵蠕动,几根更细小的、如同钢铁触须般的结构猛地探出,瞬间缠绕住了无法动弹的大天二。
“不——!”陈浩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被那些冰冷的金属触须紧紧包裹、勒紧,骨骼碎裂的声音即便在引擎和海浪的噪音中也清晰可闻。大天二甚至连最后的惨叫都没能发出,就被拖入了那巨大触手深处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只在原处留下了一片迅速扩散、又被海水稀释的暗红。
兄弟的惨死,武器的失效,希望的湮灭……所有的情绪在陈浩南心中轰然爆炸。他仰天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那不是人类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愤怒以及对这该死命运的诅咒。
他体内的血液似乎在沸腾,一股从未感知过的、蛮横而古老的力量,被极致的情绪引动,猛地从他胸膛中爆发出来!那股力量灼热、暴戾,带着一种焚尽一切的毁灭欲望。
“啊——!!!”
暗红色的光芒,并非来自符文,而是从他身体内部透出,隐约在他身后形成一个模糊的、扭曲的、非人的虚影。他手中的斩马刀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上面的齿轮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发出撕裂耳膜的尖啸。符文不再是微光,而是变成了流淌的熔岩!
他双脚猛地一蹬甲板,整个人如同炮弹般射向那条主触手,不再是技巧性的劈砍,而是最原始、最野蛮的冲撞!
“轰!!!”
斩马刀深深嵌入触手内部,暗红色的能量顺着刀身疯狂涌入。那原本坚不可摧的、由钢筋混凝土构成的触手,竟如同被高温灼烧的蜡像般,开始剧烈地扭曲、熔化、崩解!大块大块的、带着暗红色光泽的锈蚀碎块如同暴雨般落下。
这突如其来的反击,似乎也干扰了“锈蚀之主”的力量场域。
就在这时,那艘饱经摧残的渔船,在失去了大天二,又经历了能量冲击后,终于发出了最后的哀鸣。船体从中断裂,海水疯狂涌入。
船头那面饱经风霜的洪兴旗帜,在彻底沉没前,被一股诡异的海风猛地扯下了旗杆,在空中翻滚了几圈,飘落在陈浩南刚才站立的地方。
旗帜浸泡在海水中,表面的红色染料和洪兴标志,在那种无处不在的锈蚀力量下,竟如同劣质的油漆般快速剥落、消散。
旗帜褪去了所有伪装。
露出了它原本的底色,以及那上面一个早已被时代遗忘、此刻却显得无比刺目的图案——1950年代的英国殖民徽章。那徽章在墨绿色的海水中微微荡漾,仿佛一个来自过去的、冰冷的嘲笑。
原来,他们为之奋斗、为之流血、甚至不惜付出生命去守护的所谓“字头”、“荣耀”,其根基,不过是建立在另一个遥远时代的殖民遗骸之上。在这个连神明都漠然、只在乎钢铁与锈蚀的世界里,他们的爱恨情仇,他们的江湖义气,渺小得如同这徽章一样,荒诞而可悲。
陈浩南悬浮在半空——或者说,被那股从他体内爆发出的暗红力量托举着——他低头,看到了海水中那面殖民旗帜,也看到了下方在断裂渔船残骸中挣扎、脸上写满惊恐与茫然的包皮等兄弟。
另一边,乌鸦的狂笑也戛然而止,他的机甲被几条扫过的触手边缘擦中,厚重的装甲如同纸糊般撕裂,露出里面冒着电火花的复杂线路和管道。他似乎也意识到了,在真正的“神”面前,无论是他的机甲信仰,还是陈浩南的爆发,都不过是稍微醒目一点的尘埃。
陈浩南眼中的暗红光芒缓缓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与虚无。他环顾四周,维港两岸曾经璀璨的摩天大楼,此刻大多已黯淡无光,许多建筑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锈迹,如同文明的墓碑。海面上,洪兴的抵抗微弱如星火,而“锈蚀之主”那庞大的、更多的肢体,仍在不断地从海底升起,遮蔽天空。
他的咆哮,洪兴的最终咆哮,在这片钢铁与绝望的炼狱中,终究没能激起太大的回响,迅速被那永恒不变的、齿轮转动与金属锈蚀的宏大噪音所吞没。
海水中,殖民徽章缓缓沉没。
香港,正在锈蚀中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