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的惨叫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那确实是阿明,或者说,曾经是阿明的某种东西。他的警服被撑得裂开,暴露在外的皮肤——脸、脖子、手臂——完全失去了人类肌肤的质感,变得干枯、皲裂,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稻草黄色。一道道深色的裂纹遍布其上,如同干旱龟裂的土地,裂缝中隐约可见类似植物纤维的组织。他的五官扭曲僵硬,眼睛圆睁,瞳孔却像是两颗失去光泽的、干瘪的稻谷,没有任何神采。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关节处——手腕、手肘、膝盖——竟然生出了细密的、如同根须般的褐色触须,这些触须深深扎进身下的泥土里,仿佛正在从中汲取养分。
他变成了一具人形的稻壳。
“稻壳人……”不知是谁颤抖着说出了这个词。
恐惧像瘟疫般在人群中炸开。所有警员都不由自主地后退,惊恐地看着那个曾经的同僚,如今变成了无法理解的怪物。几个心理承受能力稍差的,已经弯腰呕吐起来。
黄启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不适,命令所有人不得靠近,立刻通知总部和特殊病毒处理部门。他看着那具“稻壳人”,阿明维持着最后时刻惊恐挣扎的姿势,仿佛他的生命和血肉在瞬间被抽干,替换成了这些枯萎的植物组织。这景象比任何尸体都要骇人。
化验科的人穿着最高级别的防护服,战战兢兢地开始采样。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腥气更加浓郁了。
随后,对农场主一家及其雇佣工人的隔离问询带来了更惊人的信息。几乎所有长期食用这里产出稻米的人,都承认最近反复做着一个相同的、令人极度不安的梦。
“一片……看不到边的麦田,金黄金黄的,天是暗红色的。”一个脸色蜡黄的农工眼神空洞地描述着,“没有风,但麦子自己在摇。我站在田中间,动不了。然后……然后就听到声音,轰隆……轰隆……越来越近……”
“是什么声音?”负责问询的警员记录着。
“是……收割机。”农工的脸上浮现出极致的恐惧,“一台好大、好大的收割机,看不到头,全是锈迹和……像是血肉的东西黏在上面。它走得很慢,但一定会开过来……我知道,它开过来,我就没了……每次都是这时候吓醒,一身冷汗。”
拉莱耶孢子。
化验科的初步结论印证了这噩梦的源头。那些未知的真菌孢子,不仅存在于稻谷表面,甚至侵入了米粒内部。食用后,孢子可能通过血液循环影响中枢神经,诱发集体性的、高度一致的恐怖幻觉。梦境中那台缓慢逼近、无法抗拒的巨型收割机,象征着某种终极的、无法理解的毁灭力量,带着典型的克苏鲁式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线索指向农场深处一个废弃已久的仓库。据老农场主回忆,他父亲那辈就不怎么使用那里了,据说里面堆满了建国前的旧农具。
黄启发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神情紧张的警员,撬开了仓库生锈的铁锁。一股浓烈的铁锈、陈年谷物腐败和……类似血腥气的混合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人头晕。
仓库内部昏暗,光线从破损的屋顶投下几道尘埃飞舞的光柱。里面堆满了破烂的麻袋、断裂的木架和各式各样早已淘汰的农具,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
而在仓库最深处,被一堆杂物半掩着的,是一台老掉牙的蒸汽拖拉机。它的体积比想象中更大,金属外壳布满红褐色的锈蚀,巨大的橡胶轮胎早已干瘪龟裂。锅炉、烟囱、传动杆……复杂的机械结构在昏暗中如同沉睡怪兽的骨骼。
但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并非其古老本身。
在拖拉机锈迹斑斑的外壳上,刻满了密密麻麻、扭曲怪异的符文。那些符号不属于任何已知文明的文字,线条蜿蜒盘绕,充满了非欧几里得几何的错乱感,凝视久了会让人的视觉产生扭曲,甚至引发轻微的晕眩和恶心。这分明是某种亵渎仪式的产物,是机械与邪术结合的怪胎。
而更令人脊背发凉的,是位于拖拉机驾驶座旁,那个应该是启动它的钥匙孔。
那不是普通的金属锁孔。
在锁孔边缘,覆盖着一层暗红色的、半凝固的、类似生物组织的东西,正在极其缓慢地、微不可察地搏动着。而一股粘稠的、新鲜的、猩红的血液,正从锁孔的深处,一滴,一滴,缓慢而持续地渗出,顺着锈蚀的金属表面滑落,在下方积成了一小滩粘稠的、反射着幽暗光线的血洼。
钥匙孔在流血。
这台刻满邪异符文的蒸汽拖拉机,仿佛拥有生命,或者……它正在从某个维度,汲取着生命的源泉。
黄启发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稻壳人、拉莱耶孢子、噩梦中的收割机、以及眼前这台流血钥匙孔的邪门机器……这一切碎片,正拼凑出一幅远超他理解能力的恐怖图景。这不再是简单的刑事案件,甚至不是普通的灵异事件。
他想起档案室里那些被封存的、语焉不详的卷宗,那些提及“旧日支配者”、“外神”的疯狂记录。他一直以为那是无稽之谈。
但现在,他站在这里,面对着流血的机械,呼吸着充满孢子的空气,他知道,某种沉睡在新界这片肥沃土地下的、古老而饥饿的存在,正开始苏醒。而它的收割,或许早已开始,目标不仅仅是几亩稻田,而是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生命。
“呼叫总部……呼叫总部……”黄启发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这里是新界荔枝角农场……我们需要最高级别支援……重复,最高级别……我们可能……打开了不该打开的东西。”
他放下对讲机,目光无法从那个流血的钥匙孔上移开。那缓慢滴落的血液,仿佛敲打在他的心脏上,预示着某种无法挽回的结局,正随着稻浪的低语,一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