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金田一之死》
新界的夜，粘稠而沉重，仿佛一块浸透了劣质机油的黑色绒布，将天地紧紧包裹。远离市区的霓虹与喧嚣，这里只剩下野狗零星的吠叫，以及风中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今夜，这腐败之中，混入了一丝更加诡异、更加非人的甜腥。
一道刺目的白光划破农场边缘的黑暗，是o记的公务车。车门打开，先踏出来的是一只擦得锃亮，却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泥泞的皮鞋。随后，欧阳震华——那位因其匪夷所思的验尸手法与屡破奇案而在警界小有名气，也被部分同僚私下称为“欧阳老怪”的法医——整了整自己有些陈旧的西装外套，眯着眼看向前方那栋在阴影中匍匐的农舍。
“欧阳医生，就是这里了。”同行的年轻警员声音有些发紧，手里强光手电的光柱不安地晃动着，扫过旁边一片在夜风中簌簌作响的稻田。那稻穗的颜色异乎寻常的深，近乎一种暗沉的紫褐色。
农舍门口拉起了警戒线，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察面色凝重地守在周围，眼神里除了职业性的警惕，更多的是难以掩饰的惊惧。空气中那股甜腥味愈发浓烈，混杂着泥土的土腥、谷物发酵的酸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金属锈蚀的味道。
欧阳震华深吸一口气，不是因为他享受这气味，而是他需要调动所有感官来捕捉现场的每一个细节。他弯腰钻过警戒线，助手提着沉重的法医箱紧跟在后。
农舍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昏暗的灯光下，几张简陋的家具东倒西歪，地面上散落着杂物。但所有人的目光，都无法从客厅中央那具俯卧的尸体上移开。
死者是农场主金田一，一个壮硕的客家汉子。报案的是他邻村的亲戚，因多日联系不上前来探望，却发现门扉虚掩，屋内死寂，进而看到了这噩梦般的一幕。
o记的督察，也是欧阳震华的老相识黄志诚，正皱着眉头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个透明证物袋，里面装着一本皮质封面的笔记本。他看到欧阳震华，只是微微颔首，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老欧，来了。”黄志诚的声音有些沙哑，“这次……有点邪门。”
欧阳震华没有回答，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尸体吸引。他戴上橡胶手套，动作沉稳地蹲下身。助手在他身边展开工具，冰冷的金属在灯光下反射出寒光。
死者金田一穿着一件沾满泥污的汗衫和短裤，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蜡黄色，并且布满了细密的、如同毛孔般的小孔。而真正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从这些小孔中，竟然钻出了一簇簇细小的、已经成熟的稻穗！那些稻穗和他来时在田里看到的一样，呈现着诡异的紫褐色，穗粒饱满，甚至带着一种病态的生命力，随着空气的微流轻轻晃动。
这景象已经超出了常理所能解释的范畴。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像一块肥沃的田地一样，“生长”出庄稼？
欧阳震华示意助手拍照固定现场状态，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尸体翻转过来。
正面更是触目惊心。金田一的面部扭曲，双眼圆睁，瞳孔已经涣散，但残留着一种极致的恐惧，仿佛在临死前看到了宇宙间最深的恐怖。他的嘴巴大张着，似乎想要发出最后的呐喊，但喉咙里堵塞的，不是声音，而是一团纠缠的、同样紫褐色的稻穗根部。
“准备记录。”欧阳震华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像是在课堂上传授知识，尽管他面对的是如此亵渎生命的场景。“体表无明显开放性外伤，但遍布未知植物性寄生体，初步判断为……稻科植物。死因不明。”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死者的胸腔。汗衫的胸口部位，有一片不规则的深色污渍，不是血液常见的暗红，而是一种近乎黑色的粘稠物，并且微微凸起。
欧阳震华拿起解剖刀，冰冷的刀锋贴近织物。他熟练地划开汗衫，露出了识地后退了半步。
只见死者胸口正中，皮肤和肌肉不自然地向外翻卷，形成一个碗口大小的窟窿。窟窿边缘的组织不是撕裂伤，反而呈现出一种……被强行“撑开”的痕迹，像是某种东西从内部破体而出，或者被粗暴地塞了进去。窟窿里面，不是预想中的骨骼和内脏，而是——塞满了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生锈齿轮！
那些齿轮相互咬合、堆叠，构成了一个令人费解的、静止的机械结构。锈迹是暗红色的，与周围凝固的黑色粘稠物混合在一起，散发出更浓烈的金属腥臭。一些稻穗的根须，正从齿轮的缝隙中顽强地钻出，探向外部。
“胸腔被强行开辟……内部脏器……缺失。”欧阳震华的声音依旧冷静，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面对未知领域时的极度专注与凝重。“被这些……机械结构替代。”
他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最外缘的一个齿轮。触感冰冷、粗糙。他用镊子尝试性地拨动，齿轮与相邻的部件发出“咔哒”一声干涩的摩擦声，纹丝不动。
“黄Sir，日记。”欧阳震华头也不回地伸出手。
黄志诚将那个证物袋递给他。欧阳震华小心地取出里面的皮质笔记本。笔记本很旧，边角磨损，翻开最后一页，上面的字迹潦草而扭曲，仿佛是用尽了生命中最后一丝气力，蘸着某种暗褐色的液体（希望不是血）书写而成：
“祂们说……播种的时候到了。”
短短一行字，却透出一股彻骨的寒意和疯狂。
欧阳震华合上日记，放回证物袋。他的目光重新回到那塞满齿轮的胸腔。直觉告诉他，答案，或者说，更深的谜题，就藏在这些冰冷的、锈蚀的金属之后。
“我需要更仔细地检查内部结构。”他宣布道，从助手递来的工具中，挑选了一把更小巧、更锋利的手术刀，以及一把强度更高的金属探针和扩口器。
他小心翼翼地将窟窿边缘已经僵化的组织再扩大了一些，以便获得更好的视野和操作空间。灯光聚焦，将那诡异的内部构造照得毫厘毕现。齿轮的种类繁多，有正齿轮、伞齿轮、还有一些结构更加古怪，不符合任何已知工程学设计的异形齿轮。它们彼此嵌套，形成一个静止而复杂的核心。
空气中只有器械偶尔碰撞的轻微声响，以及周围人压抑的呼吸声。
欧阳震华用探针轻轻拨开几个遮挡视线的较小齿轮，试图看清更深层的情况。就在探针尖端触碰到一个位于核心区域、约有核桃大小的、布满绿色铜锈的齿轮时——
异变陡生！
“咔…咔咔……”
一阵极其细微，却清晰可闻的机械运转声，从那堆死寂的齿轮核心中传了出来！
所有人瞬间汗毛倒竖！
紧接着，在众人惊骇的目光注视下，那个被触碰的铜锈齿轮，竟然自行缓缓转动了四分之一圈！伴随着它的转动，周围几个与之咬合的小齿轮也发出了“咯咯”的摩擦声，微微调整了位置。
这堆东西……是“活”的？！或者说，里面藏着活的机制？！
欧阳震华猛地收回探针，身体瞬间紧绷，低喝道：“后退！所有人退后！”
警察们下意识地齐齐向门口退去，手不自觉地按在了配枪上，尽管他们不知道枪口应该对准什么。
齿轮的转动停止了，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死寂。但那种被注视、被启动的毛骨悚然感，已经弥漫在每个人的心头。
欧阳震华死死盯着那个转动的铜锈齿轮，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再次拿起手术刀，这一次，目标不是组织，而是那些齿轮本身。他决定，必须取出这个核心的、能够自行活动的部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