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下的秘密
电梯井深处,弥漫着铁锈、机油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陈旧羊皮纸混合着腐肉的怪异气味。阿柒腰间挂着安全绳,身体紧贴着冰冷潮湿的井壁,小心翼翼地向下攀爬。头顶上方唯一的光源,是风叔手中那盏强力战术手电,昏黄的光柱在深邃的黑暗中切开一道缝隙,却更显周遭的幽深可怖。
“风叔,这些……不对劲。”阿柒的声音在狭窄的井道里带着回音,有些发颤。他停下动作,用戴着战术手套的手指,轻轻拂开井壁上覆盖的一层黏腻的、如同生物菌毯般的黑色污垢。
污垢之下,露出的并非预想中的混凝土或钢铁,而是一种暗黄、脆弱、带着复杂纹理的物质。它们像藤蔓,更像扭曲的血管,密密麻麻地攀附、嵌入甚至与井壁生长在一起。但仔细看去,那根本不是有机组织。
“是纸。”风叔的声音从上方面传来,冷静中透着一丝凝重,“很旧的纸。”
阿柒凑近了些,战术手电的光斑聚焦。没错,是纸,而且是那种老式的、用于重要文书的上等羊皮纸或宣纸。只是这些纸张经历了难以想象的岁月和异化,变得坚韧而脆弱并存,边缘卷曲如同干枯的皮肤,上面用早已褪色但依稀可辨的墨迹,书写着密密麻麻的繁体字和英文。
“立契……永租……界址……女王陛下……”阿柒艰难地辨认着上面的字句,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风叔,这些是……地契?旧时的地契文书?”
“不止。”风叔已经下降到与他平行的位置,手电光扫过更大片的区域。那些“纸质血管”并非无序缠绕,它们以一种令人不安的规律搏动着,微微起伏,仿佛真的有血液在其中流动。而搏动的源头,似乎来自大厦的更深处。“你看它们的连接处,还有印章。”
阿柒顺着光柱看去,果然看到那些地契文书的交接处,盖着各种模糊但形制古老的朱红印章,有些印章的图案,赫然是简化版的、扭曲的黄印!这些承载着土地所有权和法律效力的文书,此刻却成了某种邪恶力量输送养分的管道,化为了这栋大厦真正的、活着的“血管”。殖民的历史,土地的契约,此刻以最亵渎的方式,成为了邪神躯体的一部分。
“用c4炸断它们!”阿柒压下心头的恶寒,从背包里取出块状炸药,“我就不信,把这些‘血管’炸了,那鬼东西还能动弹!”
风叔没有立即赞同,他眉头紧锁,手指轻轻拂过一张写着“一八九八年”字样的地契,那纸张在他指尖微微颤抖,仿佛拥有生命。“小心,阿柒。这些‘血管’连接着这栋大厦,乃至这片土地的‘过去’。强行炸断,可能会引发不可预知的时空回响。”
“管不了那么多了!再拖下去,整个香港都要变成它的点心!”阿柒已经开始熟练地设置引信,将c4炸药块固定在那些搏动得最剧烈的“地契血管”节点上。
电梯井里,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和炸药设置时轻微的“咔哒”声。而在他们脚下,那无尽的黑暗深处,低沉的、如同巨型齿轮转动又夹杂着无数人呓语的“锈歌”,正透过这些纸质的脉络,持续不断地传来。
错乱的时空
与此同时,第十三楼。
黄启发端着枪,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一步步在迷宫般的走廊里挪动。这一层像是被时间遗忘的角落,墙壁上还残留着七八十年代的绿色墙围和老式宣传画,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灰尘和旧报纸的味道。对讲机里,阿柒和风叔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电流的杂音,几乎无法听清。
他试图寻找通往核心区域的路径,却发现自己总是在几条相似的走廊里打转。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门缝里,透出了一丝微弱的、昏黄的光。
他警惕地靠近,推开门。这是一间老旧的警队值班室,木质办公桌,绿色铁皮文件柜,墙上挂着一本泛黄的一九八零年挂历,以及一部老式的、拨号盘式的黑色电话。
就在他踏入房间的瞬间,那部本该早已停用的电话,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铃——铃——铃——”
声音在死寂的楼层里显得格外刺耳。黄启发浑身一僵,枪口瞬间对准了电话。铃声持续不断地响着,带着一种不依不饶的催促。
他深吸一口气,示意身后的几名警员保持警戒,自己则缓缓走上前,拿起了听筒。
“喂?边位?(哪位?)”
听筒那边传来一阵沙沙的电流声,随后,一个带着明显旧式粤语口音、略显失真的男声响起:“系咪黄沙咀差馆?我揾1977年当更嘅负责人。(是不是黄沙咀警署?我找1977年当值的负责人。)”
1977年?黄沙咀警署早就合并撤销了!黄启发心头巨震,强作镇定:“我系高级督察黄启发,你系边位?呢度系锈铁大厦十三楼!”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只有电流的滋滋声,仿佛信号极其不稳定。然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黄督察?未来嘅同僚……听住,我嘅时间唔多。(我的时间不多。)锈铁大厦唔系起点,亦都唔系终点。佢只系一个……回音。”
“回音?乜嘢回音?(什么回音?)”
“香港嘅未来……”那个声音顿了顿,背景音里似乎传来了遥远的、如同钟楼报时般的“铛——铛——”声,沉重而压抑,“就系不断重复呢个钟声。殖民嘅钟声,资本嘅钟声,而家……系神嘅钟声。不断循环,不断重复,所有人都系齿轮上嘅一颗齿,逃唔甩,停唔低。(逃不掉,停不下来。)”
黄启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仿佛那钟声直接在他的脑颅内敲响。他眼前的景象开始晃动,墙壁上的挂历年份似乎在1977和现在之间疯狂闪烁,办公桌上的灰尘聚了又散。
“你究竟系边个?!讲清楚!(你到底是谁?!说清楚!)”
“……一个试图拧松螺丝,但失败咗嘅人。(一个试图拧松螺丝,但失败了的人。)”那个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嘲弄,“记住,当钟声停止……就系一切归零嘅时候。但系……钟声,点会停呢?(钟声,怎么会停呢?)”
通话戛然而止,变成忙音。黄启发猛地放下听筒,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后背。他环顾四周,那几名跟他一起进来的警员,此刻眼神都显得有些呆滞,仿佛也沉浸在那诡异的钟声回响里。
“头儿……你刚才,在跟谁说话?”一名年轻警员茫然地问。
黄启发没有回答,他的心沉了下去。他明白了,这第十三楼,是一个时间的陷阱,一个不断回放着过去某个绝望时刻的幽灵磁带。而他们,已经踏入了这盘磁带之中。
嘲弄与牺牲
“炸药设置完毕!”阿柒朝着对讲机喊道,但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刺耳的杂音。他和风叔顺着安全绳快速向上撤离,准备回到相对安全的楼层进行引爆。
就在他们即将到达第十二楼的出口时,下方电梯井的黑暗深处,那台被无数“地契血管”缠绕、如同巨大肿瘤般的电梯厢,突然猛地向上窜动了一下!缆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更多的锈屑和灰尘簌簌落下。
紧接着,电梯厢外部那些由废弃电视机组装而成的“头部”,屏幕次第亮起,再次浮现出蒋天养那扭曲合成的面容。这一次,他的影像覆盖了整个厢体,仿佛一个从井底升起的巨大鬼脸。
“轰——!!!”
低沉的、非人的笑声通过某种震动直接在阿柒和风叔的骨骼中回荡。
“c4?哈哈哈哈!”电视头蒋天养的嘴角咧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电子合成的声线充满了讥讽,“你哋以为,炸断几条旧契,就能伤到‘锈蚀之主’分毫?天真!太天真了!(你们太天真了)”
光柱打在它的“脸”上,屏幕雪花闪烁,映得井壁上的“地契血管”疯狂扭动。
“呢啲唔系血管,系契约!系承诺!系呢座城市由生到死,再由死转向另一种‘生’嘅根基!(这些是契约!是承诺!是这座城市的根基!)”它咆哮着,声音夹杂着无数个时代的杂音,“你炸得毁电梯,炸得毁钢筋水泥……但你炸得毁香港人嘅齿轮灵魂咩?(但你炸得毁香港人的齿轮灵魂吗?)”
“由细到大,读书、做工、供楼、追名逐利……边一个唔系按照设定好嘅轨迹运转?准时、效率、服从、无止境嘅重复……呢种刻入骨髓嘅秩序感,就系最美妙嘅祭品!就系我主降临嘅温床!(从小到大,哪一个不是按照设定好的轨迹运转?)”
“我哋嘅灵魂,唔系你哋呢啲怪物嘅玩具!(我们的灵魂,不是你们这些怪物的玩具!)”阿柒怒吼着,加快了攀爬的速度。
“玩具?”蒋天养的影像发出刺耳的尖笑,“你很快就唔会咁谂了……睇下你身边个老家伙!(你看下身边那个老家伙)”
风叔的动作明显迟缓了,他的脸上露出极其痛苦的神色,握着手电的手在微微颤抖。阿柒注意到,风叔裸露的手背上,皮肤下似乎有微小的、类似金属齿轮的凸起在蠕动!他一直在近距离接触那些“地契血管”,受到的污染远比阿柒严重。
“风叔!”
“我……没事!”风叔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快走!引爆!”
就在这时,黄启发带着那几名神情恍惚的警员,从十二楼的电梯门缺口处探出身来。“阿柒!风叔!快上来!”
决断之眼
阿柒和风叔奋力攀上十二楼的地面。下方,电视头蒋天养的嘲弄声愈发响亮,电梯厢开始以一种不规则的、狂暴的节奏撞击着井壁,整栋大厦都在随之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