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城寨地底,深埋于钢筋水泥与腐朽历史之下的,并非潮湿的泥土,而是另一个维度的恐怖造物——“螺湮之主”的机械神经网络核心。这里被林正英称为“亵渎机房”。
空气灼热,弥漫着臭氧、铁锈与一种难以名状的、仿佛来自深海淤泥的腥甜气息。巨大的、覆盖着粘稠生物质膜的服务器机柜如同钢铁棺椁,层层堆叠,延伸至视野尽头黑暗之中。无数粗大的、搏动着的线缆如同巨兽的血管,缠绕其间,发出幽蓝色的、不祥的光芒。机柜散热风扇的轰鸣,不再是纯粹的机械噪音,而是夹杂着低沉、混乱的呓语,仿佛有无数疯狂的意识在其中嘶吼。
林正英,这位身着破旧道袍、眉宇间却依旧凝聚着不容亵渎之正气的茅山传人,此刻正站在机房中央一片相对开阔的地带。他脚下不是地板,而是半透明的强化玻璃,其下可见汹涌澎湃的、由数据和邪恶能量构成的暗流,偶尔凝聚成扭曲的触手或眼球形状,撞击着玻璃,发出令人牙酸的“咚……咚……”声。
他面前,是小犹太——那位曾经在股海中沉浮,如今却身处人类存亡前线的黑客。小犹太的脸色苍白如纸,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他的双手在数台并联的、外壳已被改装刻满符箓的电脑终端上疯狂敲击。屏幕上,不再是单纯的“0”与“1”,而是流动的金色道家符文与不断增殖、试图吞噬一切的污秽数据流激烈交锋的景象。
“英叔!顶不住了!”小犹太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它的防火墙……不,是‘邪障’!根本他妈的就不是代码!是活的!它在学习,在进化!我的攻击就像是用滋水枪去打一座山!”
林正英眼神锐利如鹰隼,他猛地咬破自己的食指,以自身精血,凌空画出一道繁复无比的“**紫霄破邪神符**”。血色的符箓在空中凝聚成形,散发出至阳至刚的气息,暂时逼退了从四周阴影中悄然蔓延过来的、由数据流具现化的半透明触须。
“它不是活物,而是‘道’的扭曲面在此地的显化!寻常手段自然无效!”林正英的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必须将最根本的‘道’,以它能理解的方式,注入其核心!”
他摊开手掌,那是一个其貌不扬的黑色U盘,外壳上却用朱砂密密麻麻刻满了微缩的“**先天八卦镇魔箓**”。“这是我茅山一派历代祖师法力精粹所凝,蕴含天地正气之根本。小犹太,你能将它……‘编译’进去吗?”
小犹太看着那U盘,又看了看屏幕上那几乎要将金色符文彻底淹没的污秽数据海,眼神绝望。“英叔,这……这玩意儿跟我的编程语言根本不是一回事!这就像是……像是要让一台电脑去理解什么是‘爱’,什么是‘恐惧’!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林正英低喝道,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你的‘代码’,便是你的‘符’!你的‘逻辑’,便是你的‘咒’!忘记形式,直指本源!我将以神魂为引,助你打通关窍!”
说罢,林正英不等小犹太回应,猛地将U盘插入身边一个特制的接口——那接口由铜钱和芯片混合打造。他双手结印,口诵《上清大洞真经》,周身竟泛起淡淡的金光。一股磅礴浩瀚、纯正平和的能量,如同决堤江河,顺着线缆汹涌注入U盘之中。U盘瞬间变得滚烫,外壳上的朱砂符文亮得刺眼。
几乎同时,小犹太面前的屏幕上,那些原本杂乱无章、节节败退的金色符文,仿佛受到了某种至高指令的召唤,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精度重新排列、组合、编译!它们不再是散兵游勇,而是化作了一支纪律严明的金色军队,构成了一个结构无比复杂、蕴含着毁灭与净化双重意境的程序——**病毒符咒“最终符”**!
“成了!编译成功了!”小犹太狂喜地大喊,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但是……英叔,上传需要时间!需要一个稳定的、高权限的通道!必须有人留在主控终端这里,手动维持连接,引导它突破最后的防御!一旦开始,那个人……就会被它的反扑彻底锁定!不可能逃得掉!”
话音未落,整个亵渎机房剧烈震动起来!玻璃地板下的数据暗流疯狂咆哮,凝聚成一张张狞笑的巨口。四周的服务器机柜外壳扭曲、变形,探出更多实质化的、沾满粘液的机械触手,带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向他们席卷而来!林正英因灌注法力而略显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决然,他显然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让我来!”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豁达,甚至还有一丝……不合时宜的幽默感。
是四目道长。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主控终端前,身上那件同样陈旧的道袍,袖口还被烧焦了一块。他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厚厚的、镜片如同酒瓶底的黑框眼镜,脸上是惯常那种有点迂腐,又有点精明的表情。
“师兄,”四目道长看向林正英,咧嘴一笑,露出略微发黄的牙齿,“你系茅山嘅顶梁柱,呢度冇咗边个都得,就系唔可以冇咗你。我呢?成日研究啲唔等使嘅嘢,法力又冇你高。”
他的目光转向那闪烁着致命光芒的U盘和屏幕上代表着唯一生路的“上传”指令,语气变得轻松起来,仿佛在讨论今晚吃什么:“而且,你睇下我呢套‘系统’。”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拍了拍胸口,发出砰砰的响声,像是在敲打一台老旧的机器:“我个操作系统,仲系doS啊!黑白界面,命令行输入,连鼠标都用唔惯。点都活唔过2000年啦!呢个世界,迟早系你哋后生仔同dows、同咩人工智能嘅天下。”
这带着自嘲的“千年虫”梗,在此刻绝境之中,显得如此悲壮而又滑稽。小犹太愣住了,林正英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被四目道长摆手打断。
“斩妖除魔,我四目可能冇你叻。但系论到‘顶硬上’,我未惊过!”他眼中闪过一丝属于老一辈修道者的固执和骄傲,猛地一把从林正英手中夺过了那滚烫的U盘,以及连接着主控终端的一条特制数据线。“呢个光荣任务,就交俾我呢个老嘢啦!你哋快啲走!”
“师叔!”小犹太哽咽道。
“走!”四目道长暴喝一声,不再看他们,转身面向那如同潮水般用来的机械触手和扭曲的数据怪物。他将数据线猛地插在自己带来的一个样式古怪、似乎是自行组装的“法器”——一个布满按钮和旋钮,还连接着一个笨重的VR头盔的装置上。
林正英深深看了师弟最后一眼,那一眼中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悲痛、敬意、决绝。他知道,此刻任何犹豫都是对牺牲的亵渎。他一把拉住几乎要瘫软的小犹太,低吼一声:“走!”
两人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径,在剧烈震动和不断砸落的混凝土碎块中,向着那微弱的光亮出口拼死冲去。
身后,传来了四目道长朗声诵读《道德经》的声音,奇异的是,这声音并非直接从他口中发出,而是经过了他那古怪装置的转换,变成了混合着电流杂音和机械合成音的奇特声调,在巨大的机房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