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海水的咸腥,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敲打在陈浩南的脸上。他站在维多利亚港一艘破旧渔船的船头,身上那件早已被机油和血污浸染得看不出原色的皮夹克,紧紧裹着他精疲力竭的身体。他身后,是残存的、还能站起来的伙伴们。
黄志诚督察,警服破烂,左臂用简陋的金属支架固定着,脸上是被飞溅的金属碎片划出的血痕,眼神却依旧如鹰隼般锐利,紧盯着不远处海面上那个巨大的、不断扭曲的漩涡。
漩涡中心,隐约可见非人的金属结构在蠕动,仿佛一座正在从海底升起的、亵渎神灵的钢铁教堂。低沉的、仿佛亿万齿轮错位摩擦的呻吟声,伴随着次声波的震动,不断冲击着所有人的理智和内脏。
聂宝言博士靠在一个锈迹斑斑的集装箱上,脸色苍白如纸。她手中的平板电脑屏幕碎裂,偶尔闪烁过一段段无法解读的波形图和数据乱码。她的专业知识,在这个远超理解范畴的存在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
但她仍强迫自己记录着,用颤抖的手在本子上画下那些疯狂的结构草图,这是科学家最后的倔强。
三元擦去嘴角渗出的血沫,她手中的特制符咒手枪枪管已经过热发烫。她的目光扫过海面,那里漂浮着东星乌鸦那些狂热信徒的残肢断臂,以及更多难以名状的、半机械半血肉的诡异造物。
赛博道士林正英——或者说,他那件几乎与义体融合的道袍——正盘坐在船尾,身边插着七盏微弱闪烁的电子莲花灯,组成一个临时的法阵,勉强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精神污染。
他的桃木剑插在甲板上,USb接口处延伸出的数据线连接着一个老旧的手摇发电机,小犹太在一旁拼命摇动,脸色因脱力而涨红。
“能量读数还在攀升!‘锈蚀之主’……它不是在苏醒,它是在‘启动’!”小犹太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她的笔记本电脑通过一根临时接驳的线缆,艰难地捕捉着来自漩涡深处的信号,“它的核心……是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信息结构!物理攻击效果微乎其微!”
陈浩南握紧了手中的砍刀,刀身上布满了崩口,还沾着黏腻的、闪着金属光泽的黑色油污。
他想起山鸡临死前塞给他的那个罗盘义眼,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他的口袋里,仿佛一块冰冷的石头。山鸡最后的话还在他耳边回荡:“睇真d…香港早就死咗…”
是啊,眼前的香港,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香港吗?霓虹依旧闪烁,但光芒下蠕动的是不可名状的阴影;街道依旧喧嚣,但声音中混杂着齿轮的诅咒和疯狂的呓语。他们争夺的地盘,他们信奉的义气,在这种足以颠覆现实的力量面前,算什么?
“不能再等了!”黄志诚嘶哑地吼道,他的声音几乎被那巨大的噪音淹没,“‘那个东西’准备好了没有?”
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浑身湿透的技术官从船舱里爬出来,手里捧着一个看起来极其不协调的物体——一个约有半人高、表面打磨得极其光滑的银白色金属圆筒。它不像炸弹,更像某种抽象的雕塑品。
但仔细看去,能发现其金属表面并非完全光滑,而是用极其细微的纳米雕刻技术,刻满了无数密密麻麻的、比发丝还要细小的汉字——《道德经》。
这是集中了全港最后的技术力量——结合了法证部的材料学、小犹太的黑客技术、林正英的符箓阵法知识,以及聂宝言从那些疯狂数据中逆向推导出的“信息扰动力场”理论——制造出的最终武器。
它不是用来毁灭,而是用来“格式化”。
“Ep炸弹,‘道德’核心已激活!”技术官的声音因为恐惧和激动而变调,“但是……但是它的有效范围和作用时间无法精确计算!可能会……永久瘫痪全港所有的电子设备!甚至……引起不可预知的时空涟漪!”
“还有比现在更坏的情况吗?”陈浩南回过头,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眼神里是疲惫到极致后的平静,“再让它‘启动’下去,香港连瘫痪的机会都不会有。我们会变成它机器里的一颗螺丝,永远转动,直到磨损殆尽。”
他看了一眼身后的人们。洪兴的小弟们,o记的警员们,还有那些在最后关头放下恩怨、共同面对这末日威胁的其他帮派成员和普通市民。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恐惧,但没有人退缩。
“林道长?”陈浩南看向船尾。
林正英缓缓睁开眼,他的电子义眼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然,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此‘一’,便是变数,便是生机。
贫道已用‘七星数据阵’暂时干扰了那邪物的感知回路,为你们争取了一线机会。去吧,将这‘道德之音’,送入它的‘心脏’。”
他猛地一挥手,桃木剑上的数据线爆出一串电火花,远处漩涡的噪音似乎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谁去?”黄志诚环视四周。最好的飞行员已经在之前的尝试中牺牲,他们的直升机像玩具一样被无形的力量撕碎。
“我去。”陈浩南平静地说。
“南哥!”几个洪兴小弟惊呼。
“我水性最好。”陈浩南扯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表情,“而且,山鸡那笔账,我总要亲自跟它算清楚。”他拍了拍口袋里的罗盘义眼。
没有时间犹豫。黄志诚重重点头,用力拍了拍陈浩南的肩膀:“小心。如果……如果回不来,
陈浩南笑了笑,没有回答。他接过那个沉重的银白色圆筒,用防水布紧紧捆在自己背上。冰冷的触感透过湿透的衣服渗入皮肤。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熟悉的、如今却变得无比陌生的维多利亚港夜景,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死亡与铁锈味的空气,纵身跃入了冰冷刺骨、暗流汹涌的大海。
海水瞬间将他包裹。巨大的水压和漩涡的吸力撕扯着他的身体。他能感觉到背上那个“道德炸弹”散发出的微弱热量,以及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振动频率,仿佛无数先贤在他耳边低声吟诵着古老的智慧。
下潜。不断下潜。
周围的海水变得越来越浑浊,不再是单纯的海水,而是漂浮着细密的金属颗粒和黏滑的有机质碎屑。
光线无法穿透,黑暗如同实质。但他口袋里的那个罗盘义眼,却突然微微发热,散发出一种诡异的、淡绿色的光芒,仿佛在为他指引方向。
他遵循着那光芒的指引,奋力划水。偶尔有扭曲的、半机械的深海生物从他身边游过,它们无视了他,仿佛被那“道德之音”所迷惑或排斥。
终于,他看到了。
在深渊的最深处,那所谓的“锈蚀之主”的核心。
那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生物。那是一个巨大无比、复杂到超越人类想象极限的机械结构。
无数巨大的齿轮缓慢转动,咬合处迸发出刺眼的火花;粗大的管脉如同血管般搏动,输送着粘稠的、闪着磷光的黑色机油;难以计数的线缆如同触手般蠕动,延伸向无尽的黑暗。
而在这一切的中心,是一个不断收缩膨胀的、由纯粹能量和信息流构成的巨大光团——那就是它的“心脏”,是它在现实世界的投影锚点。
陈浩南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和眩晕,理智在尖叫着逃离。那光团中流动的,是无数扭曲的符号、无法理解的几何图形、以及亿万生灵被压缩分解后的意识残响。
它既是机器,又是活物,是科技与神秘学结合后诞生的、最亵渎的噩梦造物。
他奋力向那光团游去。越是靠近,海水中的阻力越大,仿佛整个海洋都在阻止他。背上的“道德炸弹”振动得越来越剧烈,表面的《道德经》文字仿佛活了过来,发出柔和却坚定的白光,与那邪恶的光团形成对抗。
“止…止…”他仿佛听到一个宏大而冰冷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响起,试图瓦解他的意志,“…皆…徒劳…融入…永恒…运转…”
陈浩南咬紧牙关,几乎要将牙齿咬碎。他想起了铜锣湾的霓虹,想起了兄弟们的笑声,想起了小结巴(《古惑仔》角色)曾经清澈的眼神……这些记忆碎片,成了他对抗那无边绝望的最后壁垒。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解开了固定在胸前的卡扣。他没有试图去设置什么倒计时——在这种存在面前,任何精密的计时都毫无意义。他直接将炸弹的触发模式,设定为“碰撞启动”。
然后,他像一颗子弹,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推进力,朝着那疯狂跳动、散发无穷恶意的光团,义无反顾地撞了过去。
“为了香港!!!”
这是他脑海中最后的念头。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在银白色圆筒接触到那能量光团的一刹那,时间仿佛静止了。
首先爆发出的,并非冲击波和火焰,而是一圈无声无息、却迅速至极扩散开去的纯白色光环。
光环所过之处,那些转动齿轮的咬合声、管脉的搏动声、线缆的蠕动声,瞬间消失。并非被掩盖,而是被彻底“抹除”。仿佛有人按下了宇宙的静音键。
紧接着,是信息层面的湮灭。
刻在炸弹表面的无数《道德经》文字,化作最纯粹的信息流,如同解毒剂般注入那邪恶的光团。“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这些代表着人类文明对宇宙本源朴素认知的智慧结晶,与那外神的、冰冷机械的、唯物的、充满侵略性的信息结构发生了最根本的冲突。
不是摧毁,而是覆盖。不是删除,而是替换。
那巨大的光团剧烈地闪烁、扭曲,仿佛一个中了致命病毒的操作系统。构成它存在的底层逻辑被强行改写,运行规则被注入无法理解的“悖论”。那些延伸出去的线缆触手疯狂地抽搐、断裂,化作飞灰。齿轮在无声中崩碎,管脉干涸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