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肺部火辣辣地疼,汗水浸透了衣服。终于,前方隐约透出一丝微弱的光线,还有潮湿的空气流动!
出口!她精神一振,用尽最后力气加速。当她猛地从通道口钻出,重重摔在一条相对“宽敞”的城寨后巷湿漉漉的地面时,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让她有种死里逃生的虚脱感。她贪婪地大口呼吸着外面虽然污浊但总算没有甜腥味的空气,耳中那亿万胚胎的尖啸似乎还在隐隐回响。
她挣扎着爬起来,警惕地回头看向那个黑黢黢的通道口——没有追兵。那个屠夫似乎没有追出那个“子宫”房间的范围。她靠着冰冷的墙壁喘息,心脏仍在狂跳,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颈,让她打了个寒颤。
刚才的搏斗和逃亡中,并非一无所获。在通道里拼命爬行时,她的手似乎抓到了什么东西,一直紧紧攥在手心,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她颤抖着摊开手掌。
掌心躺着一块碎片。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不规则,像是从某个更大的结构上撕裂下来的。材质诡异——一面是暗红色、带着细微血管纹路的半凝固血肉组织,另一面则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的生物膜。就在这层膜下,清晰地烙印着一个微缩的、线条硬朗的图案。
聂宝言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滞。
那不是花纹,不是污迹。
那是三个极其微小、却无比清晰的徽记,以一种扭曲的方式重叠、融合在一起,烙印在这片亵渎的血肉组织上:
咆哮的龙头(洪兴)!
滴血的弯刀(东星)!
银色的紫荆花(警队)!
冰冷的雨水顺着聂宝言的脸颊滑落,滴在掌心那片微小的、烙印着三方徽记的血肉碎片上。碎片边缘渗出的暗红色组织液,被雨水稀释成淡粉色的痕迹,沿着她的掌纹蜿蜒流淌,像一条条冰冷的小蛇。
洪兴。东星。警队。
黑帮。仇敌。执法者。
此刻,他们的标志却以如此亵渎的方式,被强行烙印在同一个“佛子”胚胎的残骸之上!这不再是简单的犯罪,这是一个巨大的、将整个城市黑暗面卷入其中的恐怖漩涡!是谁?谁有能力、有胆量、有如此疯狂的计划,将这三股水火不容的力量,都变成他生产怪物的“股东”?
“钢铁子宫教”……这个名字在她脑中冰冷地浮现。它不仅仅是一个邪教,更像是一个盘踞在城市腐烂根基深处的、拥有无数触手的庞然巨物!聂宝言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比城寨的阴冷雨水更甚。她将碎片紧紧攥回手心,冰冷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
必须立刻离开!她挣扎着站直身体,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城寨外围踉跄跑去。每一步都踩在湿滑粘腻的地面,污水溅起,但她毫不在意,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噩梦般的巢穴。
当她终于冲出城寨边缘那扭曲的铁皮棚户区,重新回到相对开阔、被霓虹灯招牌映照得光怪陆离的后街时,一个熟悉的身影靠在一辆不起眼的黑色丰田皇冠车旁,指间夹着一支烟,猩红的烟头在雨雾中明明灭灭。
o记总督察,黄志诚。
雨水打湿了他的风衣肩膀,他看起来像是在这里等了很久。看到聂宝言狼狈不堪地冲出来,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深沉的、混杂着疲惫和某种了然的凝重。他丢掉烟头,用皮鞋碾灭,快步迎了上来。
“聂医生。”黄志诚的声音低沉,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睇来你冇听我劝告。”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聂宝言苍白的脸、被污水浸透的衣服、紧握的拳头,以及她身上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甜腥气。
聂宝言停下脚步,剧烈地喘息着,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她没有回答黄志诚的问题,只是死死盯着他,眼神如同冰冷的解剖刀,试图剖开眼前这位警队高层平静外表下隐藏的东西。城寨里那三方融合的徽记在她脑中灼烧。
“黄Sir,”聂宝言的声音因为寒冷和紧绷而微微颤抖,却异常清晰,“你又点知我会喺度?又点解会‘咁啱’出现喺呢个地方?” 她刻意加重了“咁啱”两个字。
黄志诚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几秒,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滴落。
他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仿佛承载了整个城市的阴霾。“九龙城寨,系个黑洞。好多嘢吸咗入去,就唔应该再见光。” 他向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告诫,“聂医生,你系个好法医。你份报告,只需要写你睇到嘅‘正常’嘢。
唔该存在嘅嘢,就让它永远消失喺城寨嘅烂泥入面。噉样,对你,对大家都好。”
他的话语像冰冷的铁钳,试图扼杀真相。聂宝言的心沉了下去。黄志诚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他的话语,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威胁和掩盖!警队高层……难道也涉足其中?或者,只是被裹挟?
聂宝言缓缓抬起一直紧握的右手,在黄志诚深沉的目光注视下,一点点摊开。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形血痕清晰可见,混合着雨水和污迹。
而在那血痕中央,静静地躺着那片指甲盖大小的、烙印着三方徽记的血肉碎片。暗红的肌理上,银色的紫荆花警徽在霓虹灯光的折射下,发出微弱却刺眼的光。
她没有说话,只是摊着手,让那枚微小的、却重如千钧的“证据”,赤裸裸地呈现在o记总督察面前。冰冷的雨水冲刷着碎片,也冲刷着她掌心的伤口,带来细微的刺痛。
黄志诚的目光在接触到那碎片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他脸上那刻意维持的平静瞬间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掩饰的极度震惊,以及在那震惊之下,一闪而过的……深沉的恐惧!
他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噎住。他死死地盯着聂宝言掌心那片小小的血肉,仿佛那不是碎片,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一个即将引爆的炸弹!他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似乎想拉开与它的距离。
雨声哗哗,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后街闪烁的霓虹灯光在两人身上投下变幻不定的色彩,却驱不散这凝重的、令人窒息的黑暗。聂宝言清晰地看到了黄志诚眼中那瞬间的失态和恐惧——这绝非一个置身事外者应有的反应!
黄志诚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眼中的波澜。他抬起头,再次看向聂宝言时,眼神已经变得极其复杂,那里面包含了警告、忌惮,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
“聂宝言,”他不再称呼“聂医生”,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你真系攞咗一样……会害死好多人嘅嘢返嚟。” 他的目光扫过四周湿漉漉的、空无一人的后街,似乎在确认没有其他眼睛。“收好佢。或者……最好毁咗佢。听日返工,当我冇见过你。亦都冇见过呢样嘢。”
说完,他不再看聂宝言,猛地转身,拉开车门,迅速坐进了驾驶室。黑色皇冠的引擎发出一声低吼,轮胎碾过积水,飞快地驶离了这条被雨水和罪恶浸泡的后街,尾灯的红光迅速消失在迷蒙的雨幕中,仿佛急于逃离某种无形的恐怖。
聂宝言独自站在原地,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全身。她慢慢合拢手掌,将那枚小小的碎片紧紧包裹在掌心,尖锐的边缘刺痛着皮肤。黄志诚最后的眼神和话语在她脑中回荡——那不仅仅是警告,更像是一种绝望的确认。
警队的徽记,赫然在列。
这深渊,比她想象的更深,更冷。她摊开手掌,低头凝视着那枚碎片。紫荆花的银光在雨水下显得格外刺眼。
冰冷的雨水顺着聂宝言的脸颊滑落,滴在她紧握的拳头上,也滴在掌心那片烙印着三方徽记的亵渎碎片上。黄志诚警车的尾灯早已消失在霓虹迷乱的雨幕深处,只留下引擎的余音在潮湿的空气中扭曲、消散。
后街空无一人,只有哗哗的雨声和远处城市模糊的喧嚣,像一层厚重的幕布,掩盖着刚刚发生的、足以颠覆认知的恐怖。
聂宝言靠着冰冷湿滑的墙壁,缓缓滑坐到肮脏的地面。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刚才在城寨“子宫”里强行压下的恐惧、恶心和眩晕感此刻猛烈地反扑。她剧烈地干呕起来,却只吐出一些酸水。耳畔似乎还残留着那亿万胚胎尖啸的幻听,嗡嗡作响,与现实的雨声交织成混乱的噪音。
她摊开手掌。那片指甲盖大小的碎片在掌心混合着雨水、血污和污泥,显得格外脆弱,却又重逾千斤。
暗红色的血肉组织边缘渗出微量的淡黄色组织液,被雨水稀释。那三个微缩的徽记——咆哮的龙头、滴血的弯刀、银色的紫荆花——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强行融合在一起,烙印在薄薄的生物膜下,像一张来自地狱的微型名片。
洪兴。东星。警队。
黑道的火拼,警匪的博弈……这座城市的明暗规则,在更高的、非人的意志面前,竟成了可笑的儿戏,成了生产怪物的流水线原料!聂宝言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比城寨的阴冷更甚。那个“钢铁子宫教”,它编织的网,已经笼罩了整个香港的根基!黄志诚的反应,他那瞬间的恐惧和严厉的警告,无疑印证了这点。警队内部,绝不干净!
她必须立刻回到法证部!这片碎片,是她唯一握住的钥匙,是撬开这恐怖深渊的第一块砖!聂宝言挣扎着站起来,双腿因为寒冷和脱力而微微颤抖。
她将碎片小心地用随身携带的证物袋装好,密封,贴身放入冲锋衣内袋。冰冷的塑料隔着薄薄的衣物贴在胸口,带来一种异样的、令人不安的触感。
她不敢在城寨附近久留,低着头,快步走入雨幕,混入稀疏的行人中。每一步都感觉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来自黑暗的巷口,来自高楼的窗户,甚至来自这片被雨水浸透的大地本身。她拦下一辆的士,报出法证部的地址。
的士在雨夜的街道上穿行,窗外是光怪陆离的霓虹招牌,是匆匆的行人,是这座不夜城虚假的繁华表象。聂宝言靠在冰冷的车窗上,闭上眼睛。
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城寨“子宫”里那地狱般的景象:血泊中敞开的腹腔,血肉与电路板拼合的“佛子”,电子童音诵经的悖论恐怖,墙壁分泌的“母乳”,电缆悬挂的胚胎囊泡……以及最后,那无数双非人眼睛同时睁开时,毁灭性的尖啸!
还有黄志诚那张写满震惊与恐惧的脸。
法证部大楼在雨夜中矗立着,灯火通明,像一座理性的堡垒。聂宝言刷开门禁,快步穿过空旷冷清的大厅走廊。值班的同事抬起头,看到她浑身湿透、脸色惨白的样子,惊讶地问:“聂医生?咁夜仲返工?搞成噉?”
“临时……紧急检材。”聂宝言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声音沙哑,“唔该,帮我开下无菌解剖室同分子生物实验室嘅权限,要最高级别隔离。”
同事虽然疑惑,但看到聂宝言异常严肃的神情,没有多问,立刻帮她操作。聂宝言接过通行卡,快步走向位于大楼深处的高危检材处理区。厚重的气密门在身后无声关闭,将外界的喧嚣隔绝。无菌室冰冷的白光和消毒水的气味,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丝。
她换好防护服,戴上手套、口罩和护目镜,进入了最高规格的负压隔离操作间。操作台冰冷的金属台面泛着寒光。她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个证物袋,将它放在操作台上。
碎片静静地躺在无菌垫上,在无影灯下纤毫毕现。暗红的血肉组织纹理,覆盖其上的半透明生物膜,以及膜下那三个清晰到令人心悸的徽记。聂宝言拿起镊子和手术刀,准备进行最基础的显微分离和组织切片采样。她需要知道这生物膜和血肉组织的构成,需要分析里面可能存在的异常微生物或化学物质。
就在她的手术刀尖即将触碰到碎片边缘那层薄如蝉翼的生物膜时——
异变陡生!
那片一直处于惰性状态的生物膜,突然亮了起来!
不是反射灯光,而是从内部透出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暗红色光芒**!光芒如同电路板通电时的指示灯,沿着生物膜下那些极其细微的、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的纹路——那些纹路此刻清晰显现,赫然构成了一个微缩的、极其复杂的、非欧几里得几何形状的纹章!
纹章的光芒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随即熄灭。
但紧接着,一股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震动感,从聂宝言握着镊子的指尖传来!不是碎片本身的震动,更像是……一种信息的脉冲!一种冰冷、混乱、充满非人意志的、直接冲击大脑的**精神震颤**!
“嗡——!”
聂宝言如遭电击!镊子“当啷”一声掉落在金属操作台上!她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仪器架上,防护服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护目镜后的双眼瞬间瞪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那碎片……是“活”的?!它在……回应什么?或者说,它在……发送信号?!
解剖室冰冷的白光下,那枚小小的碎片再次恢复了死寂,静静地躺在无菌垫上,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异变只是聂宝言的幻觉。然而,指尖残留的冰冷震颤感,以及大脑深处那瞬间被强行塞入的混乱信息残响,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神经,无声地尖叫着同一个事实:
它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