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那点微弱的光熄灭了。
深潜者手臂一甩,巢皮的尸体被随意地抛在污浊的积水中,发出沉重的闷响。鲜血混着黑色的机油,迅速在他身下晕开一片刺目的污迹。
“巢皮——!”大飞目眦欲裂,发出野兽般的悲号,左臂的液压义肢因过载发出刺耳的尖啸,关节处迸射出的火花映亮了他扭曲痛苦的脸。他就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
“大飞!!!”陈浩南的吼声如同惊雷,带着一种撕裂喉咙的决绝,瞬间压过了隧道里所有的噪音。他猛地转身,焊着钢刀的右手指向大飞,也指向每一个还能动弹的洪兴兄弟,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扫过他们惊惶、愤怒、绝望的脸。
“收声!收手!全部人!企定!!!”
他的声音在隧道里激起巨大的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铁锤砸在所有人的心头。
“听住!乜都唔好做!唔准惊!唔准喊!唔准谂!当自己死咗!当自己系块石头!系堆烂铁!”陈浩南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同归于尽般的疯狂。
他自己率先做出了示范,猛地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混杂着血腥、机油和海水咸腥的浑浊空气,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口气连同所有的愤怒、恐惧、不甘,狠狠地、缓慢地吐了出来。他紧绷的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松弛下来,焊着刀的右手不再试图发力,只是无力地垂在身侧。
他像一尊突然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积水中,面对着步步逼近的死亡阴影,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信我!信小犹太!三秒!顶住三秒!”他最后的声音低沉下去,消散在潮湿的空气里,只剩下无声的坚持。
这诡异的一幕让疯狂的战场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凝滞。
大飞冲出去的动作硬生生刹住,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陈浩南那如同入定般的身影,又猛地看向巢皮泡在血水中的尸体,胸膛剧烈起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最终,一声野兽般的、压抑到极点的呜咽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他猛地闭上了眼睛,左臂那冒着黑烟、火花四溅的液压义肢,发出最后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彻底停止了运转。他像一座瞬间冷却的铁塔,僵硬地钉在原地,只有紧握的拳头还在微微颤抖。
“呜…呜…”角落里,包皮停止了抓挠自己正在金属化的手臂,将头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幼兽般的悲鸣。
最令人揪心的是山鸡。他右肩的齿轮触手刚刚将一个深潜者砸得半身嵌入墙壁,正高高扬起准备发动下一次毁灭性的攻击。陈浩南的怒吼如同惊雷贯耳,他那仅存的、被疯狂和痛苦占据的左眼,猛地闪过一丝挣扎的清明。他看到了陈浩南那放弃一切抵抗的姿态,看到了大飞的僵硬,看到了包皮的蜷缩。那只扬起的、由冰冷齿轮构成的恐怖触手,在空中剧烈地颤抖着,齿轮高速旋转的尖啸声变得紊乱不堪,仿佛其内部的机械结构正在经历一场惨烈的内战。他脸上肌肉扭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痛苦嘶吼。
最终,在齿轮触手即将砸下的最后一刹,山鸡猛地爆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绝望与最后理智的狂吼,仅存的左眼死死闭上,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轰然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冷的积水中,激起大片水花。那只恐怖的齿轮触手,失去了意志的驱动,如同一条死去的金属巨蟒,沉重地砸落在他身旁,齿轮兀自高速空转着,发出徒劳的嗡鸣。
战场,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瞬间陷入了死寂。
只有海水冲刷墙壁的哗哗声,远处机油深潜者关节发出的细微“滴答”声,以及…小犹太怀中笔记本电脑风扇高速运转的微弱嗡鸣。屏幕上,那代表洪兴成员恐惧指数的无数线条,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住了咽喉,以惊人的速度暴跌!红色警报疯狂闪烁,数值归零的提示框一个接一个地弹了出来!
“成功了!南哥!归零了!全部归零了!”小犹太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狂喜,死死盯着屏幕中央那个代表“锈蚀之主”核心动力的巨大能量条。
几乎就在小犹太话音落下的同时!
站在巴士车顶的乌鸦,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如同戴上了一张拙劣的面具。他胸膛中央那枚转动的、散发着幽冷红光的巨大锈蚀齿轮,发出了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嗡——”的一声长鸣!那红光如同回光返照般骤然炽烈到极致,将乌鸦整个胸膛乃至他错愕的脸庞都映照得一片妖异赤红!
下一刻——
“咔嚓!咔嚓!嘣——!!!”
刺耳无比的金属断裂、崩碎的巨响猛然爆发!乌鸦胸膛那枚巨大的齿轮,仿佛承受了无法想象的内应力,核心处猛地炸开无数细密的裂纹!炽烈的红光如同破碎的灯泡般骤然熄灭!齿轮的转动像是被投入了无形的凝固剂,瞬间变得无比滞涩、沉重,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和扭曲声!几块带着锈迹的金属碎片,甚至从齿轮边缘崩飞出来!
“呃…啊…!”乌鸦脸上的表情瞬间被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惊骇取代。他魁梧的身体剧烈地摇晃起来,像一座失去了承重柱的高塔。他试图抬起手,但那动作变得无比缓慢和艰难,仿佛每一个关节都被无形的铁锈焊死。他张着嘴,似乎想怒吼,发出的却只有“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嘶哑气音。
他身后那些如同提线木偶般的机油深潜者,动作也瞬间僵住!它们眼中幽绿的光芒疯狂闪烁,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随即一个接一个地暗淡下去。它们湿滑的身躯开始剧烈地颤抖,覆盖的金属鳞片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噪音,粗大的液压杆在关节处发出过载的尖啸和“嗤嗤”的泄压声。有几个深潜者甚至直接失去了平衡,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沉重地栽倒在冰冷的积水里,溅起大片水花,身体兀自无规律地抽搐着,关节处喷出白色的高压蒸汽。
整个隧道,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机械崩溃前的绝对死寂。
三秒!
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的三秒!
陈浩南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那双眼中,所有放弃抵抗的虚无和平静瞬间被一种火山喷发般的、凝聚了所有愤怒与求生意志的疯狂所取代!焊着钢刀的右手虽然依旧剧痛,但此刻这剧痛却化作了最直接的燃料!
“就系而家——!!!”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撕裂一切的咆哮!
这声咆哮,如同点燃炸药桶的火星!
“吼——!”大飞猛地睁开血红的双眼,那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和悲伤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他那只已经停止运转的液压义肢,内部的压力表指针瞬间冲破红线!关节处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电弧!他像一头发狂的犀牛,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轰然冲向离他最近的一个正在剧烈抽搐、试图重新启动的机油深潜者!
“呀啊——!”包皮从蜷缩中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混合着绝望和最后一丝疯狂。他那只已经大半金属化、覆盖着液压管和肌腱的手臂,此刻竟被他当作重锤,不管不顾地、狠狠地砸向旁边一根支撑隧道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立柱!金属撞击的巨响在隧道中回荡!
倒在积水中的山鸡,身体剧烈地一震!他仅存的左眼骤然睁开,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彻底疯狂的火焰!他身侧那只刚刚沉寂下来的齿轮触手,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灵魂深处最后的决绝,所有的齿轮瞬间逆向、超负荷地疯狂旋转起来!尖锐的摩擦声刺破耳膜!整条触手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带着一股要将空间都撕裂的狂暴力量,以超越之前任何一次的速度和威势,悍然扫向乌鸦所在的那辆巴士车顶!空气被抽爆,发出尖锐的呼啸!
陈浩南自己,则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焊着刀的右手笔直地、决绝地刺向乌鸦!目标,正是那枚刚刚炸裂、暴露着内部复杂破损结构的巨大锈蚀齿轮!刀锋撕裂空气,带着他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刺向那毁灭了他兄弟、扭曲了他家园的黑暗核心!
时间,在这三秒结束的刹那,在这绝望反扑爆发的瞬间,被压缩到了极致,又被拉长到了永恒。生与死,人与非人,钢铁与血肉,在这条被海水浸泡的隧道里,即将迎来最终的碰撞与裁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