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唤什么?”黄志诚追问,他感到一种深不见底的寒意。
聂宝言沉默了几秒,实验室里只有低温柜低沉的嗡鸣。“不知道。也许是制造它们的东西,也许是…它们想要成为的东西。”她的目光扫过黄志诚疲惫却异常紧绷的脸,“黄SIR,你还好吗?你的脸色…”
“我没事!”黄志诚几乎是粗暴地打断她,猛地站起身,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录像带里那对齿轮瞳孔和陈永仁的身影在他脑中疯狂闪回,与报告里描述的“活体金属”和“精神影响”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令人窒息的恐怖图景。
他抓起报告,像抓住一块烧红的炭。“这份报告,除了你和我,还有谁看过?”
“只有我的助手高彦博经手了基础理化分析,核心的生物活性和纹路分析是我独立完成的。报告只此一份。”聂宝言冷静地回答。
“封存!销毁所有副本和原始数据!列为o记最高机密‘锈蚀’档案!”黄志诚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聂医生,这件事的严重性远超你的想象。我们面对的…可能根本不是人!”
聂宝言看着黄志诚眼中那近乎失控的焦灼和深藏的恐惧,缓缓点了点头:“我明白。我会处理干净。”
她看着黄志诚匆匆离去的背影,目光落在刚才他撑过的桌沿,那里留下了一片极其微小的、带着铁锈红痕迹的汗渍。她不动声色地取出一支棉签,小心翼翼地将其刮取下来,放入一个新的物证袋,标签上飞快地写下:“来源:黄志诚督察,接触后残留。疑似关联系列微粒分泌物反应?待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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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龙城寨深处,废弃的“永鑫机械维修铺”弥漫着浓重刺鼻的机油味、金属粉尘和霉菌腐败的混合气息。昏暗的灯光下,只有几盏悬挂的汽灯摇曳着昏黄的光晕,在布满油污的墙壁和散落一地的生锈零件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乌鸦坐在一张破旧的焊接工作台旁,手里把玩着一把锋利的刮刀,刀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划拉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陈永仁穿着一件沾满油污的工装夹克,垂手站在阴影里,努力让自己像一个被临时叫来、内心忐忑不安的底层马仔。
他的心跳得很快,不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危险,而是因为录像带里那个一闪而过的侧影——黄志诚一定看到了!暴露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脖颈。但他脸上必须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紧张和茫然。
“阿仁,”乌鸦的声音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嘶哑,他停下刮刀,抬起那双闪烁着疯狂和审视光芒的眼睛,“你跟我也有一段时间了。够胆,醒目,不废话。
我乌鸦呢,最钟意识做嘅人。”他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野兽的獠牙。
陈永仁微微躬身,声音刻意带上一丝紧绷:“多谢大佬赏识。”
“赏识?”乌鸦嗤笑一声,站起身,慢慢踱到陈永仁面前。他比陈永仁矮半个头,但那阴鸷的气势却如同实质般压迫下来。
“洪兴班扑街,以为揸住几条街就好巴闭,唔知个死字点写!”他猛地凑近,浓烈的机油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铁锈混合着海腥的体味直冲陈永仁的鼻腔。
“我东星,先系识得睇路嘅人!呢个世界要变天啦,阿仁!旧嘅规矩?废铁!旧嘅大佬?垃圾!”
乌鸦的眼神变得狂热起来,他猛地转身,走到工作台后面一个盖着肮脏帆布的东西前。“我畀你睇下,乜嘢叫真正嘅力量!乜嘢叫未来!”他一把扯开帆布。
帆布下是一个半人高的金属冷藏柜,通体是斑驳的军绿色,表面布满了凝结的水珠和暗红色的锈迹。冷藏柜发出低沉、持续、如同垂死野兽喘息般的嗡鸣。
乌鸦输入一长串复杂的密码(陈永仁用眼角余光死死记住每一个按键的位置和顺序),沉重的柜门伴随着一阵冰冷的白色雾气“嗤”地一声弹开。
寒气扑面而来。冷藏柜内部被改装过,没有隔层,只有复杂的管线缠绕着中央一个圆柱形的透明玻璃容器。容器里,盛满了粘稠如血浆的暗红色液体,正缓缓地、有规律地脉动着,散发出微弱而诡异的暗红色光芒。在这妖异的“血光”中,浸泡着十几支……注射器。
这些注射器绝非医院常见的样式。它们的针筒是某种暗沉、哑光的黑色合金,粗得吓人,针头更是长得令人心悸,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寒光。
针筒内,充盈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液体。它并非纯粹的液态,更像是无数极其微小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黑色颗粒悬浮在粘稠的油状基质中。
这些颗粒并非静止,它们在液体里不断地进行着高速、无序、却又隐隐带着某种诡异韵律的布朗运动,仿佛一群拥有独立意志的、饥渴的金属微生物。
针筒的尾部,不是常见的活塞推杆,而是一个微型的、正在缓慢旋转的黄铜齿轮,发出几乎听不见的、细微而持续的“滋滋”声。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金属腥甜和深层恐惧的气息从打开的冷藏柜中弥漫开来,瞬间压倒了维修铺里原有的气味。陈永仁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胃部剧烈地抽搐起来。他强迫自己站直,但瞳孔无法控制地微微收缩。
这就是录像带里那种力量?这就是……那些活体金属的源头?
“靓唔靓?”乌鸦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陶醉,他像欣赏绝世珍宝般凝视着冷藏柜里的注射器,“‘神之机血’!
我哋嘅未来,我哋嘅力量!”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支。那旋转的齿轮在他指间发出细微的嗡鸣,针筒内的黑色颗粒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运动得更加狂暴。
乌鸦转过身,脸上所有的狂热瞬间被一种冷酷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取代,那双眼睛死死锁住陈永仁:“阿仁,你话你够胆,够忠心。咁,而家就证明畀我睇!打咗佢!”
他将那支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注射器,不容抗拒地递到陈永仁面前。
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陈永仁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注射这东西?变成录像带里那些僵硬诡异的“人”?
变成聂宝言报告里描述的、被活体金属侵蚀的怪物?他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着任何可以推脱或拖延的借口。
但乌鸦的眼神,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任何迟疑、拒绝,都意味着身份暴露和立刻的死亡!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维修铺里只剩下冷藏柜低沉的嗡鸣、注射器齿轮细微的旋转声,以及陈永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他看到了乌鸦身后阴影里,几个东星打手无声无息地围拢过来,手按在了腰间鼓囊囊的位置。
没有选择了。暴露是死,拒绝是死,注射……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或许能获得更深的情报?卧底的宿命在这一刻被压缩到极致,只剩下冰冷的抉择。
陈永仁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脸上竭力挤出一个混杂着恐惧、敬畏和一丝豁出去的扭曲表情。他伸出手,手指因为用力克制而微微颤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接过了那支冰冷的、如同握着一条毒蛇般的注射器。黑色颗粒在粘稠的液体中狂舞,那旋转的齿轮仿佛一个倒计时的秒表,贴着他的掌心。
“多…多谢大佬栽培!”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明显的颤音。
乌鸦满意地笑了,那笑容如同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好!够种!自己嚟,打手臂静脉!让我睇下‘神之机血’嘅伟大!”他后退一步,抱着双臂,眼神如同在观看一场期待已久的实验。
陈永仁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机油和金属腥气几乎让他窒息。他撸起左臂的衣袖,露出静脉。他拿起注射器,那冰冷的金属触感刺痛了他的皮肤。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针筒内那些疯狂舞动的黑色颗粒,不去感受掌心齿轮的震动。他咬紧牙关,将针头对准了手臂上清晰可见的青色血管。
针尖刺破皮肤的瞬间,一股尖锐的刺痛传来。紧接着,是难以形容的、冰寒刺骨的液体涌入血管的触感!仿佛将北极的冰川融水直接注入了血液!那冰寒迅速蔓延,所过之处,血管壁似乎都在发出细微的、不堪重负的呻吟。
“呃啊——!”一声短促而压抑的痛哼终于无法控制地从陈永仁喉咙里挤出。他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身体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起来,视野开始闪烁,无数细小的、如同电视雪花般的噪点疯狂涌现,耳边响起尖锐的、持续不断的金属蜂鸣!冰冷的洪流在血管里横冲直撞,像无数细小的、长着金属利齿的虫子在啃噬他的血肉,撕扯他的神经!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颗粒在血管里高速奔流、撞击、试图嵌入……一种冰冷的、非人的意志,正沿着他的血管网络,粗暴地入侵他的大脑!
眼前乌鸦那张带着残忍笑意的脸开始扭曲、变形,仿佛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
背景里那些生锈的管道、废弃的齿轮,在闪烁的视野和尖锐的耳鸣中,仿佛活了过来,开始缓慢地蠕动、旋转,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如同蒸汽火车头启动般的轰鸣!那轰鸣声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他颅腔内炸响!
他感到自己的心跳被强行扭曲、同化,正努力地、笨拙地试图跟上一种冰冷、坚硬、如同巨大生锈齿轮无情咬合的节奏——咔哒…咔哒…咔哒…每一声都沉重地敲击在他濒临崩溃的灵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