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山鸡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右手紧紧握住了自己那只高科技的银灰色义肢,脸色惨白。
包租婆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她凑近一些,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小结巴脖颈皮肤下那些不断蠕动、凸起的金属硬块,又侧耳仔细分辨着那持续不断、冰冷单调的金属摩擦音,脸色越来越难看。
“唔系普通嘅‘锈病’…”她喃喃自语,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陈浩南从未在她身上听过的凝重,“佢系…直接俾‘嗰啲嘢’嘅‘血’…同‘话’…污染咗核心…”她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陈浩南,“你!你系咪掂过啲黑色嘅油?!系咪发过啲古怪嘅梦?!梦到铁塔?听到心跳声?!”
陈浩南心头剧震,包租婆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他极力压制的记忆闸门。梦中那座通天彻地的锈蚀齿轮巨塔,塔底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咚…咚…”心跳声,再次清晰地轰鸣起来!他脸色煞白,嘴唇动了动,艰难地点了点头。
包租婆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有怜悯,有恐惧,甚至还有一丝…奇异的了然?她猛地扭头,又看向山鸡那只在昏黄光线下泛着幽蓝光泽的机械义肢:“你只死人手…系咪都试过唔听你话自己郁?!”
山鸡被她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想起客厅里那诡异的一幕,脸色更加难看,也点了点头。
“扑街!”包租婆狠狠地将烟头摁灭在桌角,留下一个焦黑的印记,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愤怒,“‘锈蚀之主’…你个冚家铲嘅邪神!系要赶尽杀绝啊!连城寨最后呢块地方都唔放过?!”她猛地转身,肥胖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冲向房间角落一个被层层油布盖着的巨大神龛。
“包租婆!点算?阿姿佢…”陈浩南焦急万分,看着桌上如同金属人偶般的小结巴,心如刀绞。
“点算?同‘嗰啲嘢’斗法!睇下系我啲老嘢劲定佢啲死人铁锈劲!”包租婆头也不回,一把扯掉神龛上厚重的油布,灰尘弥漫。露出的并非寻常神佛,而是一尊造型极其怪异的雕像!主体像是一个巨大的、布满铜绿和锈迹的齿轮,但齿轮的齿牙却扭曲成无数细小的、蠕动的触手形态。齿轮中心,镶嵌着一块浑浊的、如同人眼般带着血丝的暗黄色玉石,正幽幽地反射着灯光。雕像底座上,刻满了扭曲怪异的符号,与陈浩南梦中齿轮上的纹路竟有几分神似!
包租婆神色肃穆,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疯狂。她迅速在神龛前摆上三样东西:一碗浑浊的、散发着腥味的黑色机油(与陈浩南枕边沾染的极其相似);一碗掺杂着银色金属碎屑的粗粝海盐;还有一支用生锈铁皮卷成的、里面塞满某种黑色草叶的简陋火把。她口中念念有词,声音急促而古怪,既非粤语,也非普通话,而是一种更加古老、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音节:
“**Kyarnak lwnafhn… bug ngha ron llll… gahn rh…**”(以盐抵抗腐朽…以火焚尽钢铁…以油隔绝呼唤…)
她先抓起一把掺杂着金属碎屑的海盐,猛地洒向躺在桌上的小结巴!盐粒如同冰雹般砸在金属化的皮肤上,发出“噼啪”的脆响。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些盐粒接触到的金属皮肤区域,竟瞬间腾起一股极其细微的、带着恶臭铁锈味的白烟!
小结巴喉咙里持续不断的金属摩擦音猛地一滞,发出一声极其尖锐、痛苦的嘶鸣,整个金属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皮下那些蠕动的硬块像是受到了刺激,疯狂地凸起游走,将皮肤顶起一个个更加骇人的鼓包!
紧接着,包租婆用颤抖的手划燃一根火柴,点燃了那支铁皮火把。黑色的草叶燃烧起来,火焰竟是诡异的幽蓝色,散发出浓烈刺鼻的、混合着焦糊铁锈和奇异草药的味道。她将这幽蓝的火把凑近小结巴的额头,小心翼翼地、如同在烘烤一件即将碎裂的瓷器。
“滋滋滋…”一阵细微的灼烧声响起。小结巴额头那块金属皮肤在幽蓝火焰的炙烤下,竟然真的开始软化、变形!皮肤下的金属硬块发出更加尖锐的摩擦声,仿佛在拼命抵抗。然而,那冰冷的金属摩擦音却诡异地减弱了几分。
包租婆脸上刚露出一丝喜色,异变陡生!
“呃啊——!”小结巴猛地发出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混合着金属刮擦和野兽咆哮的凄厉尖啸!她那双浑浊的金属眼球骤然爆发出刺目的、令人无法直视的幽绿光芒!一股无形的、冰冷彻骨的力量以她为中心猛然爆发!
“砰!砰!砰!”
神龛上那尊怪异的齿轮触手雕像剧烈震动起来!那碗浑浊的机油表面如同沸腾般翻滚起泡!装着金属海盐的碗更是直接炸裂开来,盐粒和金属碎屑四溅飞射!包租婆手中的幽蓝火把瞬间熄灭,只留下一缕刺鼻的青烟!巨大的反冲力将包租婆肥胖的身躯狠狠撞飞出去,“轰”地一声砸在堆满杂物的墙角,灰尘簌簌落下。
“包租婆!”陈浩南和山鸡惊呼。
“唔…咳咳…”包租婆挣扎着撑起身体,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脸上再无半点血色,只剩下极度的震惊和更深沉的恐惧,“顶…顶唔顺…佢…佢入得太深!‘嗰啲嘢’…喺借佢个身…想…想出来!”
仿佛印证她的话,躺在桌上的小结巴,身体以一种完全超出人类极限的方式,缓缓地、僵硬地、如同提线木偶般坐了起来!她的动作充满了机械的滞涩感,每一个关节的弯曲都发出“咔吧咔吧”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她缓缓转动着那覆盖着灰黑色金属、布满锈蚀纹路的头颅,浑浊的、散发着幽绿光芒的金属眼球,冰冷地、毫无感情地扫过角落里的包租婆,扫过惊骇欲绝的山鸡,最后,死死地钉在了陈浩南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陈浩南熟悉的爱恋、依赖或怯懦。那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带着非人好奇与亵渎意志的凝视!仿佛一个高高在上的存在,正在通过这双金属眼球,打量着脚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浩…南…”小结巴僵硬的金属嘴唇开合,发出的依旧是那冰冷的金属摩擦音,但这一次,却诡异地组合成了陈浩南的名字,语调平直,毫无情感,如同冰冷的机器在复读。
随着这声呼唤,陈浩南脑海中那座巨大的锈蚀齿轮巨塔轰然降临!塔顶的景象从未如此清晰——他看到“自己”正站在塔尖,脚下是缓慢咬合、发出震耳欲聋轰鸣的巨轮,塔底的“咚…咚…”心跳声如同战鼓,疯狂地敲击着他的灵魂!一股冰冷、浩瀚、充满铁锈和机油腥味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潮水,顺着那声音,顺着那凝视,狂暴地涌入他的脑海!
“啊——!”陈浩南抱住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旋转、扭曲,现实与噩梦的界限瞬间模糊。他感觉自己正被那冰冷的意志拖拽着,要坠入那齿轮咬合的深渊!
“南哥!”山鸡目眦欲裂,看到陈浩南痛苦的样子,又看到小结巴那非人的姿态,一股血气直冲头顶。他怒吼一声,不再犹豫,猛地抬起自己那只高科技的银灰色义肢!手臂外壳瞬间弹开,露出里面复杂的机械结构和闪烁着危险红光的核心!他毫不犹豫地将掌心对准了坐起的小结巴,一股刺目的、带着高频嗡鸣的能量束在掌心汇聚!
“唔好!”包租婆惊恐地尖叫,“会引爆…”
但已经迟了!
“嗡——轰!!”
刺目的白光和巨大的爆炸声瞬间吞噬了整个狭小的房间!强大的冲击波将陈浩南狠狠掀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杂物如同暴雨般砸落!
白光散去,烟尘弥漫。
房间内一片狼藉。山鸡被爆炸的反冲力震倒在地,那只银灰色的义肢冒着黑烟,掌心一片焦黑,暂时瘫痪了。包租婆挣扎着从杂物堆里抬起头,灰头土脸。
桌子被炸得四分五裂。小结巴的身体躺在废墟中,一动不动。她身体表面那层灰黑色的金属皮肤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裂痕深处,隐隐有粘稠的、如同冷却岩浆般的暗红色光芒在缓慢流淌、蠕动,仿佛有生命一般。她喉咙里那持续不断的金属摩擦音终于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极其微弱的、如同老旧收音机信号不良时的“沙沙…”电流声。
“阿姿!”陈浩南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将小结巴冰冷的身体抱在怀里。她的皮肤依旧坚硬冰冷,布满裂痕,裂痕中暗红的光芒如同沉睡的火山。她双眼紧闭,那骇人的幽绿光芒消失了,但眼皮下的眼球似乎依旧保持着金属的质感。她的身体不再扭曲抽搐,却彻底僵硬,如同被遗弃在废墟中的一尊残破金属人偶,只有那微弱的“沙沙…”声证明着某种非人的东西仍在深处蛰伏。
“佢…佢点样?”山鸡捂着剧痛的右肩(义肢连接处),艰难地爬起来,声音嘶哑。
包租婆踉跄着走到近前,看着小结巴身上那些流淌着暗红光芒的裂痕,眼神凝重到了极点,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后怕:“暂时…压住咗。山鸡你啲‘高科技’,阴差阳错打断咗‘嗰啲嘢’直接降临嘅通道…但系…”她指着那些裂痕深处的暗红,“‘污染’…已经同佢嘅核心熔咗…我啲老嘢…搞唔掂了。”
她抬起头,布满灰尘和血污的胖脸上,那双小眼睛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绝望的沉重,看向陈浩南和山鸡:“想要救佢条命,斩断你哋身上嘅‘线’…净翻一条路。”
“乜路?!”陈浩南紧紧抱着怀中冰冷僵硬的人儿,仿佛抱着最后的希望,声音嘶哑而急迫。
包租婆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三个字,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赛博道士。”
“九龙塘,‘赛博义庄’,揾一个叫‘英叔’嘅人。佢系…呢个钢铁地狱入面,最后嘅捉鬼佬。”她顿了顿,看着陈浩南布满血丝、充满痛苦和执念的眼睛,又看了看山鸡那只冒着黑烟的瘫痪义肢,最后目光落在小结巴布满裂痕的金属脸庞上,声音低沉而残酷,“但系你哋记住…无论救唔救得返,代价…都会好大。‘嗰啲嘢’…盯上嘅嘢,从来都唔会放手。”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密集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嗡嗡”声,由远及近。陈浩南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城寨狭窄的巷道上方,惨淡的月光被一片快速移动的黑影遮蔽。那不是蝙蝠,也不是普通的飞蛾。
那是一群数量惊人的、拳头大小的机械飞蛾!
它们的翅膀由极薄的、反射着冷光的金属片构成,身体是某种黑色的合金,复眼闪烁着密密麻麻、令人眩晕的细小红光。它们无声地、密密麻麻地聚集在包租婆这间屋子的窗外,如同被某种信号吸引的金属蝗虫。每一只飞蛾的翅膀振动,都发出极其细微、却又汇聚成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像无数细小的齿轮在疯狂空转。
它们静静地悬浮在窗外,密密麻麻的红色复眼,冰冷地聚焦在屋内,聚焦在陈浩南身上,聚焦在他怀中那布满裂痕的金属人偶身上。仿佛在无声地确认,又像是在冷漠地…监视。
陈浩南抱着小结巴冰冷僵硬的身体,站在一片狼藉的废墟中,窗外是闪烁着密密麻麻红光的机械飞蛾群。山鸡那只瘫痪的义肢无力地垂着,发出最后一丝微弱的电流杂音。包租婆靠在满是灰尘的墙角,粗重地喘息着,眼神疲惫而苍凉。
夜风从未关严的窗户缝隙钻入,带着城寨深处特有的、混杂着铁锈和机油腐败气息的阴冷。这风,也吹动了包租婆神龛上那尊齿轮触手雕像周围弥漫的烟尘。
在那尚未散尽的尘埃里,在昏黄摇曳的灯光下,陈浩南瞳孔骤然收缩。
他死死地盯着小结巴裸露在外的、布满蛛网状裂痕的金属手臂。在那粗糙、冰冷的金属皮肤表面,在那些流淌着暗红色光芒的裂痕边缘…不知何时,竟悄然凝结出了一层极其细微的、带着湿冷金属反光的…铁锈。那锈迹如同活物般,正以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极其缓慢地、却无比坚定地…沿着裂痕,向周围“健康”的皮肤区域…蔓延。
那细微的锈迹,如同冰冷而贪婪的霉菌,正无声地宣告着某种不可逆转的侵蚀。而窗外,无数闪烁着红光的机械复眼,依旧在冰冷的黑暗中,静静地凝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