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转身,往梅如故的客房走去,“我去看看梅老板。”
闻惜惜想跟着,被她按住:“你回房吧,我去去就回。”
夜风带着桂花香掠过回廊,苏沅推开梅如故客房的门时,带着一身淡淡的酒气。
梅如故正坐在窗边翻戏本,月光落在他侧脸,将那道藏在温和下的锐利柔化了几分。
“大小姐怎么来了?”他放下戏本,要起身时被苏沅按住肩膀,她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比白日里更烫些。
“别乱动,”苏沅的声音带着酒后的微哑,“我就是来……看看你的伤。”
她的目光落在他缠着绷带的肩,指尖悬在半空,没敢碰。
梅如故笑了笑,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让出半张椅子:“军医说恢复得好,过几日就能拆绷带了,倒是大小姐,方才在席间喝了不少。”
“不多。”苏沅坐下,拿起他放在桌上的戏本,是那出《群英会》,“还在琢磨这个?”
“嗯,想着秋操后,给伤兵营的士兵演一场。”他看着她指尖划过“蒋干盗书”的戏目,“大小姐觉得,这出戏里,谁最聪明?”
苏沅抬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是周瑜,借蒋干的手除了蔡瑁张允,还没露半点痕迹。”
“可我倒觉得是诸葛亮。”梅如故的目光落在她眼底,“他明知周瑜要杀他,却借着草船借箭全身而退,既没撕破脸,又留了余地——就像大小姐今晚跟尹老爷打交道,句句没说钱,却把银子的事定了。”
苏沅被他说得笑起来,酒意似乎更浓了些,脸颊泛起浅红:“梅老板这张嘴,真是越来越会哄人了。”
她放下戏本,忽然道,“你说,我们现在这样,像不像戏文里的……盟友?”
“像,又不像。”梅如故的声音低了些,“戏文里的盟友,要么同生共死,要么反目成仇。我们……”
他顿了顿,看着她被月光照亮的眼睛,“我们更像暖房里的墨兰,根在一处,却各有各的风骨。”
苏沅没说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兰草纹,窗外的虫鸣忽然静了,只剩下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她想起他替自己挡枪时的背影,想起他在画展上谈画时的眼神,那些藏在试探与算计里的瞬间,此刻像温水漫过心尖。
“梅如故。”她忽然叫他的名字,不是“梅老板”,而是连名带姓,带着点酒后的坦诚,“你说,乱世里的人,能不能……既守着规矩,又动真心?”
梅如故的心猛地一跳,他看着她微醺的眼,那里映着月光,也映着他的影子。
他想说“不能”,想说他从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靠近,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能,就像这戏文,唱的是假的,可听戏的人动了情,那情就是真的。”
他伸手,替她拂去落在肩头的一片桂花,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颈侧,两人都僵了一下。
苏沅猛地站起身,往后退了半步,酒意似乎醒了大半:“夜深了,我……回去了。”
她转身要走,却被梅如故拉住手腕。他的手很烫,带着伤后的虚浮,力道却很稳。
“大小姐,”他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声音轻得像叹息,“那盆墨兰,快开花了。”
苏沅没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挣开他的手,快步走出了房门。
回廊的风掀起她的裙摆,她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心跳得像擂鼓。
客房里,梅如故站在窗边,望着她消失在月色里的背影,指尖还残留着她腕间的温度。
他拿起桌上的戏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原来有些戏演着演着,就把自己也演了进去。
就像那朵即将绽放的墨兰,藏了太久的心事,终究要在某个月色正好的夜里,悄悄泄露几分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