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第二颗子弹来得更刁钻,贴着车窗擦过,直逼苏沅心口。
他几乎是本能地旋身挡在她身前,肩胛骨处骤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温热的血瞬间浸透了月白长衫。
“老板!”心腹小厮从暗处扑出来,与副官合力制住剩下的刺客。
梅如故靠在车身上,看着苏沅扣住刺客咽喉的手在发颤,那双总是带着锋芒的眼睛里,此刻竟翻涌着惊怒与后怕。
“是北方激进派的手法。”苏沅声音发紧,指尖触到他伤口时猛地缩回,像是被烫到一般,“这群疯子!”
她扯下围巾按住他流血的肩,“去闻府,现在就去!”
梅如故咳了声,血沫沾在唇角:“大小姐……不必麻烦,梨园有医……”
“闭嘴!”苏沅打断他,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你的伤是替我受的,我闻家还没小气到连个养伤的地方都没有。”
她亲自扶着他往车里挪,掌心的温度透过血濡的衣料传过来,烫得他指尖发麻。
车窗外,江州的灯火次第亮起,梅如故望着苏沅紧绷的侧脸,喉间泛起铁锈味。
方才那一瞬间,他并非全然“将计就计”——当子弹的轨迹映进她眼底时,他脑子里闪过的不是北方的指令,而是暖房里那株攒着劲要开花的墨兰。
闻府的客房被改成了临时病房,军医剪开他衣袖时,苏沅就站在窗边,背对着他们,军靴碾过地毯的声音泄露了她的不安。
“子弹卡在骨缝里,取出来要费些功夫。”军医的话刚落,她猛地转过身:“用最好的药,不惜任何代价。”
梅如故半眯着眼,看她从副官手里接过个锡盒,里面是他前日送的那方端砚。
她竟把这东西带在了身边。
“疼就哼出声,不用硬撑。”苏沅将砚台放在床头柜上,语气缓和了些。
他扯出个笑,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凉气:“大小姐忘了?我是唱老生的,台上……挨刀枪的戏码,演多了。”
这话没能让她松快,反而让她眉头皱得更紧:“戏文是假的,血是真的。”
她顿了顿,声音沉下来,“北方激进派早就视我为眼中钉,这次暗杀怕是冲着南北互市来的。”
梅如故心里一动,她果然猜到了。
他故意喘着气,示弱道:“我一个唱戏的……哪懂这些……只求伤好后,能再听大小姐……评戏。”
苏沅没接话,只看着他渗血的绷带,忽然道:“在闻府养伤委屈不了你,缺什么尽管开口,就算要天上的月亮,我也让人给你摘下来。”
夜深时,小厮借着换药的机会进来,低声道:“老板,北方那边传来消息,说激进派这次是擅自行动,亲和派让您务必稳住闻大小姐,别让合作黄了。”
梅如故望着帐顶的缠枝纹,指尖在被单上划着:“知道了,你去备些东西,明日送进府——就说我离了那些戏本子,睡不着觉。”
小厮愣了愣:“戏本子?”
“嗯。”他眼尾的弧度藏着算计,“尤其是那出《群英会》,得让大小姐‘无意间’看到。”
他要的从来不是“养伤”的庇护。
住进闻府,等于把自己放在了苏沅的眼皮底下,这既是示弱,也是最冒险的试探——他要看看,这位敢在乱世里凿冰开道的大小姐,是否真有容下一只“北方眼线”的胸襟。
更重要的是,他想离那株墨兰再近一些,或许在这方寸病房里,他能看清苏沅眼底的山河,究竟藏着怎样的抱负。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那方端砚上,梅如故摸了摸袖中那袋干兰花瓣,忽然觉得,这场以“受伤”为契机的靠近,或许比千百封密信,更能叩开彼此的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