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孙长空脸上的笑容未变,但那双浑浊的老眼里,却再没有半分笑意,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缓缓将目光从林羽身上收回,重新落在陈东来脸上,像是打量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母树大红袍?”孙长空重复了一遍,然后笑了,这次的笑声,带着几分玩味,“东来,你今天这火气,可比我这茶要烫得多啊。”
他没有发怒,也没有叫人,只是对着门口的方向,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去,把我珍藏的那二两母树,取来,用山泉水烹了,给陈董尝尝鲜。”
门口的经理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
陈东来大马金刀地坐着,身子靠在名贵的黄花梨木椅背上,毫不客气地拿起桌上孙长空自己的茶杯,将里面的龙井悉数倒在了脚下的地毯上。
“孙老,年纪大了,就别喝这么淡的茶了。”陈东来将空杯在手里把玩着,“容易犯困。人一犯困,就容易看不清路,也容易养不熟狗。”
孙长空眼皮跳了一下。
他盯着地毯上那片迅速扩大的茶渍,脸上的笑容终于敛去。
“狗养不熟,可以杀了吃肉。”孙长空的声音也冷了下来,“路看不清,派人去把路上的石头清了就是。我这把老骨头,还没到走不动路的时候。”
他话音刚落,包厢角落的阴影里,一个一直如同木雕般侍立的老者,缓缓走了出来。
老者穿着一身灰布对襟短衫,身材枯瘦,面容普通,是那种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类型。他走到孙长空身后,垂手而立,一双眼睛半开半合,仿佛随时都能睡过去。
可在他走出来的那一刻,林羽能感觉到,整个包厢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了几分。
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同水银泻地,悄无声息地朝着他和陈东来涌来。
陈东来眉头微皱,感觉胸口有些发闷,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
这是武道高手的气势压迫。
林羽的眼神,自始至终都落在窗外的月湖上,仿佛对屋内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就在那股压力即将笼罩他全身时,他只是很随意地伸出手,将陈东来面前那个空了的茶杯,拿了起来。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
然而,随着他拿起茶杯,那股沉重如山的压力,就像是遇到了一个无底的黑洞,瞬间被吞噬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陈东来只觉得身上一轻,那种烦闷窒息的感觉烟消云散。
他身后的林羽,依旧平静地站在那里,手里捏着那个小小的瓷杯,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孙长空身后,那名枯瘦老者半开半合的眼睛,猛地睁开!
他的瞳孔里满是惊骇,像是看到了什么完全无法理解的事物。他死死地盯着林羽,那张古井无波的老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
他可是化劲宗师!
浸淫此道五十余年,一身劲力早已圆融如意,气势勃发之下,等闲的暗劲武者连站都站不稳。
可他刚才全力施为,那气势却如泥牛入海,连对方的衣角都没能掀动一下。
不,不是泥牛入海。
更像是……一只蚂蚁,对着一座巍峨万仞的神山,发起了冲锋。
连回响都没有。
孙长空注意到了老者的失态,他心中一沉,但面上不动声色。
“唐伯,给陈董把茶具换一套新的。”
被称作唐伯的老者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走上前,沉默地收拾着桌上的茶具。他的手很稳,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后心,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不敢再用眼睛去看林羽。
那种感觉太可怕了。
那不是一个人,那是一片深渊。你多看一眼,灵魂都会被吸进去。
很快,茶馆经理亲自捧着一个紫檀木盒,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两名穿着素雅旗袍的茶艺师,推着一架小车,上面是全套的烹茶器具。
当着所有人的面,经理打开木盒,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沁人心脾的茶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包厢。
“陈董,这是武夷山那三棵母树上,去年最后采的二两,一直存着,孙先生自己都舍不得喝。”经理一边介绍,一边擦着额头的汗。
陈东来嘴角挂着一丝讥讽的笑意,看着茶艺师用繁复而优雅的手法,洗茶,冲泡,然后将第一杯琥珀色的茶汤,恭敬地送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