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的德宗,再也没有刚登基时的傲气了。他看着身边跟着自己受苦的大臣,看着逃难的老百姓,终于明白:自己以前太急了,太想一步到位,结果把所有藩镇都逼反了。要是再这么硬撑下去,别说削藩了,自己这个皇帝都要当不成了。
公元784年,德宗在汉中(今陕西汉中)下了一道诏书,史称《罪己大赦诏》。这道诏书,堪称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检讨书”之一,德宗在诏书上把所有错都揽到自己身上,说自己“朕实不君,人则何罪”(《旧唐书》),意思是我不是个好皇帝,老百姓和藩镇没罪,都是我的错。
他还具体说了自己的错:不该猜忌大臣,不该苛待藩镇,不该让老百姓跟着受苦。最后,他宣布大赦天下,除了朱泚之外,其他造反的藩镇节度使,只要愿意归顺朝廷,以前的罪都不算,还保留他们的地盘和官职。
这道诏书一出来,效果比打十场胜仗还好。那些跟着造反的藩镇节度使,本来心里还怕朝廷算账,一看皇帝都认错了,还不追究责任,纷纷上书归顺。田悦、李纳这些人,赶紧去掉“王”的封号,重新认朝廷当“老板”。就连以前跟朝廷对着干的藩镇,也都派使者来表忠心。
德宗这才敢带着人回长安。回到长安那天,老百姓都站在路边看,有的哭有的笑,德宗看着熟悉又陌生的长安城,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自己的“中兴之梦”碎了,从这以后,他再也不敢提“削藩”两个字了。
回长安之后,德宗像变了个人似的。以前他对官员严格,现在变得宽松了;以前他省钱,现在开始喜欢钱财了;以前他信任大臣,现在开始信任太监了。
为啥会这样?因为他怕了。他怕再得罪大臣,怕再逼反藩镇,怕再被赶出长安。所以他开始“佛系”治国:藩镇只要不造反,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朝廷不管;官员只要不谋反,贪点钱也没关系;至于朝政,他懒得管,干脆交给宰相处理,自己躲在宫里数钱。
有个叫陆贽的宰相,是个忠臣,看着德宗越来越消沉,就天天上书劝他,说“夫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资治通鉴》),让他别再沉迷钱财,要关心老百姓。可德宗根本听不进去,还觉得陆贽太烦,后来干脆把陆贽贬到外地去了。
从这时候起,大唐的朝政又开始走下坡路。藩镇越来越横,节度使们还是父死子继,朝廷只能点头;官员越来越贪,老百姓的赋税越来越重;太监的权力也越来越大,后来甚至能干涉朝政。德宗自己呢,天天在宫里喝酒作乐,看着库房里的钱越来越多,心里才觉得踏实。
德宗晚年,犯了不少糊涂事。他一方面当“甩手掌柜”,把朝政交给宰相,另一方面又不想放权,总怕宰相权力太大,所以经常派太监去监视宰相,还动不动就换宰相。
当时有个宰相叫裴延龄,是个十足的奸臣。他知道德宗喜欢钱,就天天跟德宗说“我能帮陛下搞到很多钱”,其实就是把老百姓的赋税加倍征收,再把搜刮来的钱交给德宗。德宗居然信了,还觉得裴延龄是个忠臣,天天夸他。大臣们都知道裴延龄不是好人,纷纷上书弹劾他,可德宗根本不管,还把弹劾的大臣贬官。
还有一件事,更能看出德宗晚年的糊涂。他以前讨厌藩镇,后来却开始学藩镇的样子,把自己的亲信派到地方当节度使,让他们替自己搜刮钱财。有个叫李实的官员,被德宗派到京兆府(今西安)当尹,李实上任之后,不管老百姓死活,拼命收税,连灾年都不让减免。老百姓被逼得卖儿卖女,李实却跟德宗说“今年粮食丰收,老百姓过得很好”(《新唐书》)。德宗居然信了,还赏了李实不少钱。
不过,德宗也不是完全糊涂。他虽然不管朝政,但心里还是惦记着大唐的江山。他知道太子李诵身体不好,就提前安排好辅佐太子的大臣;他也知道吐蕃是个威胁,就跟吐蕃议和,还派使者去安抚周边的少数民族,让大唐的边境暂时安定下来。
公元805年,德宗得了重病,躺在床上不能动。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就把太子李诵叫到床边,嘱咐他一定要好好治理国家,别像自己一样,一辈子干了不少后悔事。没过几天,德宗就在长安皇宫里咽气了,享年六十四岁。
他死了之后,太子李诵登基,就是唐顺宗。可顺宗身体太差,当了几个月皇帝就禅位给儿子唐宪宗。宪宗登基后,又开始削藩,还真平定了不少藩镇,史称“元和中兴”。要是德宗泉下有知,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惭愧——自己没完成的事,居然被孙子完成了。
唐德宗李适的一辈子,就像坐过山车,起起落落,大喜大悲。他刚登基的时候,是个想干一番大事业的“明君”苗子,裁冗官、省开支、削藩镇,每一步都走在点子上,差点就真的“中兴”大唐了。可他太骄傲、太急躁,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最后被逼得逃亡、下罪己诏,从此一蹶不振,变成了一个“昏君”。
《旧唐书》评价他“志大而才疏,心高而智浅”,这话很中肯。他有想当“中兴之主”的志向,却没有相应的能力和耐心;他知道大唐的毛病在哪,却不知道该怎么慢慢解决,总想一口吃个胖子。
但我们也不能全怪他。他出生在乱世,亲眼见证了大唐的衰落,心里着急想挽回,这本身没错。只是他没明白,治理一个破碎的王朝,就像修补一件破衣服,得一针一线慢慢缝,不能用剪刀乱剪。
德宗这辈子,最大的贡献可能就是那道《罪己诏》。他敢于承认自己的错误,这在皇帝里是很少见的。也正是因为这道诏书,大唐才没有在藩镇之乱中彻底灭亡,为后来的“元和中兴”留下了一线生机。
要是德宗能早点明白“慢慢来”的道理,要是他能多信任一些像陆贽这样的忠臣,要是他晚年没有那么沉迷钱财,或许他真的能成为大唐的“中兴之主”。可惜,历史没有“要是”。
唐德宗李适,就是这么一个复杂又真实的皇帝。他不是完美的明君,也不是彻底的昏君,他只是一个在乱世里挣扎的普通人,想做好却没做好,留下了一堆遗憾,也留下了一段让后人唏嘘的历史。
参考《旧唐书·德宗纪》《新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