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很复杂。”杨玉格垂下眼睑,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依旧没什么血色的手,“或许是因为早年他与我家族长辈的一些旧缘,或许是他内心深处对警方力量的一种未雨绸缪的投资,又或许……只是他一时兴起的善举,却改变了一个女孩的一生。具体原因,他从未对我明说。我也是在很久以后,通过一些极其偶然的机会,才隐约猜到那个一直帮助我的‘匿名好心人’可能是他。”
“直到一年多前,他主动联系上我,坦白了一切,包括他的处境,他的被迫妥协,以及他的决心——他要反击。”她的声音重新变得坚定起来,“他需要警方的力量,但他信不过很多人。他选择了我,因为这份多年的渊源,也因为我在国际刑警组的职位,能接触到更高层级、也更安全的资源。”
我靠在椅背上,感觉信息量巨大得几乎要淹没我。三叔的形象,在我心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从一个可能是阴险毒枭的嫌疑人,瞬间变成了一个忍辱负重、身处绝境却仍在奋力反抗的悲剧英雄?这转折太过剧烈,让我一时难以完全消化。
“所以……”我艰难地开口,“东湾仓库……”
“东湾三期b区仓库,确实是登记在他名下的产业。但那里早就被丞相的人渗透并秘密改造,成为了一个高纯度毒品的关键精炼和中转点。你三叔最初可能并不完全知情,或者知情但被迫默认。当他发现那里的真正用途和规模,并且意识到这已经严重威胁到他自身安全、甚至可能让他的家人万劫不复时,他下定了决心要拔掉它。”
杨玉格接过了我的话,眼神冰冷:“但他不能亲自出手。那等于直接向丞相宣战,他的家人会立刻遭遇不测。他需要一个外力,一个足够强大、足够引起混乱、并能将警方的注意力直接引向那里的外力。”
“于是,你和我,就成了他选中的外力?”我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虽然理解了他们的苦衷,但被当作棋子利用的感觉,依旧如鲠在喉。
“不全是选择,更多的是顺势而为。”杨玉格纠正道,她的目光坦诚得近乎残忍,“徐天铭,你父母的意外和你的调查欲望,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变量。你三叔……他只是在你必然的行动方向上,轻轻地推了一把,或者,提前为我提供了一些关键的情报,让我能‘恰好’出现在你身边,并能‘引导’你的调查方向,最终‘意外’地发现那个仓库。”
“那次的仓库遇袭呢?”我追问,“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那是意外,或者说,是丞相方面应急的反应。”杨玉格的神色凝重起来,“我们低估了对方在仓库设置的防御力量和反应速度。我的本意是和你一起确认证据,然后通知外围的o记和飞虎队收网。没想到对方的埋伏人员如此果断和强悍……那场袭击,不在计划之内,是真正的生死一线。”
她的话语让我回想起仓库里那惊心动魄的枪声、跳弹、以及她推开我时那双决绝的眼睛。那一刻的真实恐惧和肾上腺素飙升,是做不了假的。
“那陈炳坤的追击,和后来的围捕……”
“陈炳坤是丞相在港市的重要联络人和清道夫之一。仓库出事,他和他的手下必须出来灭口,尤其是你,徐天铭,你作为徐家人,知道得太多,活着就是最大的变数。”杨玉格解释道,“至于围捕……那是我在入院前,根据你三叔提供的、关于陈炳坤行为模式和可能动用力量的情报,提前布下的一个反杀局。利用你作为诱饵,引他出现,然后一举歼灭。张龙和赵虎的出现,确实是你二叔的安排,但他们的行动,与我们的围捕计划,在更高层级上达成了某种默契和协同。目的是确保你的绝对安全,并增加行动的成功率。”
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
三叔的线人身份,他与杨玉格的渊源,利用我的调查作为引爆点,o记和国际刑警的联合布局,二叔的暗中保护……所有这些看似独立甚至矛盾的线索,终于被一条清晰的逻辑线串联了起来。
巨大的迷雾仿佛瞬间被驱散了一大半,露出了事件原本狰狞却清晰的轮廓。
然而,一个最关键的问题随之浮现。
“我三叔……”我盯着杨玉格,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他现在在哪里?他安全吗?他的家人呢?”
听到这个问题,杨玉格眼中那刚刚亮起的光芒似乎黯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忧虑和无奈。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不知道?”我的心猛地一沉。
“从仓库事件发生后,我和他之间的单向联系就彻底中断了。”杨玉格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无力感,“这是他之前就设定好的安全预案。一旦核心据点被引爆,他必须立刻进入最深度的潜伏状态,切断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包括我。否则,丞相的报复会立刻降临。”
她抬起眼,看着我,眼神无比严肃:“徐天铭,你三叔牵扯的事情,远比我们之前想象的还要深、还要庞大。他透露出的信息显示,丞相的网络不仅仅涉及毒品,还渗透了金融、航运、甚至是一些地区的政要。他每一次传递情报,都是在刀尖上跳舞。现在的失联……可能是最极致的自我保护,也可能意味着……”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个最坏的可能性,像一块冰冷的巨石,重重压在了我的心上。
也可能意味着,他已经暴露,或者……遭遇了不测。
房间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窗外的天色似乎又暗沉了几分,维多利亚港的灯火陆续亮起,却无法照亮我此刻沉重的心情。
真相的一部分已经揭开,它没有带来轻松,反而带来了更深的忧虑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责任感。
三叔用自己作为赌注,下了一盘险棋。而我,在不知不觉中,成了这盘棋上最关键的一颗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