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市的夜，湿漉漉的，霓虹灯的光晕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散开来，给这座不夜城蒙上了一层暧昧而浮躁的面纱。晚上八点五十分，我的黑色皮鞋踩在今宵会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雪茄、香水和高档皮革混合的味道，背景是若有若无的爵士乐，每个细节都在无声地宣告着这里的阶级和距离。
兰亭包厢在走廊的最深处，私密性极佳。门口站着一位穿着旗袍、身姿婀娜的服务生，她微笑着为我推开沉重的实木包门，动作轻柔得像是不想惊扰门内任何一丝空气。
门开的瞬间，一种过度温暖的、带着甜腻果香和烟叶味道的热浪扑面而来，与我身后走廊清凉的空气形成鲜明对比。
包厢极大，装修是那种极力模仿中式古典却处处透着暴发户审美的风格，实木家具、刺绣屏风、博古架上摆着些真假难辨的瓷器。而我的三叔徐智信，就坐在正当中那张足以坐下十人的巨大圆桌主位上，仿佛一位等候臣子觐见的君王。
“天铭！哎呀呀，可算到了！快，快进来让三叔好好看看！”
三叔看到我，立刻放下手中的紫砂茶杯，脸上瞬间堆叠起热情洋溢的笑容，站起身张开双臂迎了上来。他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油光水滑，估计苍蝇站上去都得劈叉。脸上皮肤光洁，看得出精心保养的痕迹，只有眼尾处些许细纹和微微发福的肚腩，悄悄泄露了年纪。
他走过来，极其自然地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手臂顺势就揽住了我的背，半推半就地把我往主宾位带。动作热情熟稔，力道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控制感。
“三叔。”我脸上迅速挂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点舟车劳顿疲惫和见到长辈惊喜的笑容，顺从地被他按在椅子上，“您太客气了，还专门等我。”
“这是什么话！你难得来一趟港市，三叔我能不尽地主之谊？”他佯装不悦，随即又笑起来，亲自拿起桌上那瓶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红酒，要给我倒酒，“来来来，先尝尝这个，波尔多那边一个老朋友酒庄直供的，外面可喝不到。”
“三叔，我酒量浅，一会儿还得回去处理点事，意思一下就行。”我用手虚挡了一下酒杯，语气抱歉但坚持，同时目光飞快地扫过整个包厢。
除了我和他，包厢里还有两个人。一个穿着黑西装、戴着耳麦、面无表情的壮汉像根柱子一样立在靠近门口的阴影里，目光低垂，但站姿和鼓胀的太阳穴透着一股职业保镖的精悍。另一个则坐在稍远一点的沙发上，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似乎在看，但在我进来时，他抬眼看我的那一瞬，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绝非普通助理或律师。
“这位是陈律师，我的法律顾问。”徐智信注意到我的目光，随口介绍了一句，语气轻描淡写，仿佛无足轻重。
陈律师朝我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又低下头看文件，存在感降得很低，但我几乎可以肯定，他耳朵里绝对没放过我和徐智信的任何一句对话。
“天铭啊，”徐智信在我身边坐下，身体微微倾向我，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长辈姿态，声音也压低了些，带着恰到好处的感伤，“你爸妈的事……唉，三叔我这心里，一直都不是滋味。你说说，好好的两个人，怎么就……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
他叹了口气，拿起酒杯抿了一口，眼神里流露出惋惜和悲痛，演技堪称影帝级别。
“都过去了，三叔。”我垂下目光，看着杯中深红色的酒液，声音也低沉下去，配合着他的演出，“日子总还得过。”
“是啊，日子总得过。”他重重地重复了一句，话锋随即一转，语气变得关切而直接，“公司那边现在怎么样？我听说……智仁回来了？还要接手集团？”
来了。切入正题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还要快，甚至没什么耐心多做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