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源秘典,冰封九幽
玄冰玉辇碾过千山寒域,将万里奔波的浮尘与熔岩湖的灼烫死寂隔绝在万丈冰崖之外。车壁残留的豁口被临时冻结的冰棱填补,寒气倒灌,吹得沈沧澜昏沉中打了个哆嗦,右臂撕裂的骨创每一下细微颠簸都牵扯神经,痛得眼前发黑。
体内那头骨兽魔影自熔岩湖一战后就陷入了怪异的沉寂。不再狂暴低吼,却像一块沉甸甸的、浸透毒血的玄铁,坠在丹田深处。偶尔一丝本能牵引,凶戾之气翻腾,却立刻被胸前三品冰莲垂下的清冷光华死死按回,冰莲根部封印处的符文隐隐流转,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掌控力。他能感觉到冰莲深处残留的那一丝剑意寒芒,像悬在凶兽咽喉上的冰刃。
洛云归依旧端坐,肩袖破损处已被纯黑寒意织补,不露分毫痕迹。她闭目调息,周身寒气如渊如岳。沈沧澜蜷缩在角落,意识昏沉,视野的缝隙里只映着师尊那如万载寒峰般不可撼动的背影。可一种莫名的不安却在他心头盘踞——熔岩湖边最后硬撼熔岩巨人、被那污秽毒阵冲击时,师尊周身一闪而逝、较之往常黯淡了一瞬的寒光……是真的吗?
玉辇无声悬停在寒魄峰巅。沈沧澜被两位值守的内门弟子抬下,送入药石弥漫的疗伤静室。厚重的玄冰石门隔绝内外。
洛云归并未停驻。
她一步踏出玉辇,身影便似被无形的寒流卷走,融入极夜暗沉的深空,瞬息跨越无数座被亘古玄冰覆盖的孤峰。下方那些悬浮于空、或幽邃嵌于山腹、外放璀璨各色灵光的楼阁殿宇飞速掠过。其中一道笼罩在青蒙蒙光晕中、不断有古老龟甲虚影沉浮流转的宏大建筑群落最为显眼。
天机长老,庞青峰的居所,天机阁。
洛云归的轨迹并未靠近那片青光笼罩的深邃阁群,甚至在掠过其上方苍穹时,周身寒气骤然内敛,如同夜空中一缕无形的墨线,无声无息地滑向宗门极北、一片被万年不化玄冰彻底覆盖的死寂绝域。
这里没有楼阁,没有灯火,只有纯粹的、仿佛冻结了时空的黑暗与寒冷。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寒渊冰隙,上方是压抑得仿佛伸手可触冰冷夜幕的天穹。
藏经重地,冰狱禁阁。
没有宏伟的门户,无边的冰壁之上,只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冰层纹路融为一体的空间涟漪。涟漪之后,便是宗门除却宗主与长老外,无人知晓确切入径的藏经秘窟入口所在。
洛云归身影在虚空某处凝结。
素白如玉的手掌伸出袖袍,掌心一枚非金非玉、雕刻着扭曲星轨与一枚半睁霜瞳的玄黑令牌微微一亮。令牌没有光芒外泄,四周凝滞的时空冰流却骤然蠕动,无声裂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内部漆黑仿佛通向宇宙虚无的缝隙。
刺骨的森寒扑面而来。那不是纯粹的低温,更夹杂着亿万载沉积于此的书籍气息——腐朽的墨香、陈旧的兽皮与灵草清香、浓重得化不开的秘术波动……以及某种被时间反复碾压却依旧倔强残留的奇异“生机”,沉沉压在每一寸空气里。
一步踏入,身后缝隙瞬间弥合。
内部并非想象中层层叠叠的书架。脚下是冻得发黑、不知是何材质的古老木制栈道,蜿蜒向上,没入头顶深邃不见尽头的黑暗。两侧与上方,悬浮着难以计数的、或完整或残缺的器物——断裂的玉简、腐朽的青铜书卷、闪烁着微弱异彩的骨片、被层层冰霜包裹封印的石碑……无数残破器物如同悬浮的星辰,镶嵌在黑暗冰壁之中,散发着各自沉寂的光晕。有些光晕微弱,随时会熄灭;有些光晕灼目刺眼,却透着某种歇斯底里的狂躁与混乱,如同濒死野兽不甘的嘶鸣。
这里是宗门最深的记忆坟场,是一切辉煌与崩碎的终结。
洛云归目不斜视。她周身弥漫开一层淡至虚无的冰蓝微光,如同夜幕下最寂静的寒星。这微光所及,两侧那些原本对陌生气息极度敏感、蠢蠢欲动的古老残器异宝,纷纷如同遇到克星,瞬间收敛了狂躁的光芒,发出细微的嗡鸣,敬畏地沉寂下去。
她一步步向上,脚步声被脚下古老栈道诡异的“韧性”吸得一干二净。只有栈道冰层在极低温度下细微的“呻”音回荡在这片无尽的静止之域。栈道螺旋上升,越往上,寒意越重,那股沉积的“生机”压迫感也越强,甚至开始混杂难以辨别的、属于上古的兽吼与兵戈杀伐之音,钻入耳膜,试图撼动心神。
洛云归眼中那抹虚无的寒寂更深。仿佛她是这片寒渊中一块行走的绝对冰核,万古长寂本身。
不知走了多久,栈道尽头终于出现一个孤悬的平台。平台四周没有任何防护,冻的冰蓝“火焰”构成的巨大书台。冰焰无声摇曳,却没有丝毫温度散逸。
书台上方悬浮的,只有一件东西。
一部通体墨黑、厚达尺许、不知由何种生灵皮鞣制而成的巨册。封面正中,烙印着一枚模糊不清、形貌古拙的竖眼图案。图案下方,三个暗金色篆字如同凝固的血迹——《九幽源流考》。
《葬绝秘典》内层核心!追溯宗门收录过的一切血脉源头的唯一索引之册!非掌峰手令无法靠近!
冰焰书台周围的空间呈现一种诡异的“凝固”感,仿佛时间在此被无限拉长。任何试图靠近的意念与气息都会被这时间的凝滞扭曲、稀释、迟滞,直到灵识崩溃。
洛云归立于平台边缘。她并未立刻触碰那冰焰书台,也没看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九幽源流考》。
她抬起右手。右手虚悬于空,五指缓缓张开。
没有任何预兆,掌心内敛的气息陡然爆发!
嗡——!
并非能量的狂潮!
一股无形的、纯粹到极致的“冻结”意念,如同从宇宙大寂灭中萃取的一线寒光,瞬间投射向前方那片凝滞的时空!
滋啦——!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上冰壁。空气中响起令人牙酸的、仿佛空间结构本身被强行“冻结”挤压的撕裂声!那笼罩在书台周围的、因时间凝滞而形成的绝对屏障,在这股绝对冻结的意念冲击下,瞬间扭曲、变形!一道细微而稳定的、边缘泛着纯净冰蓝光痕的空间裂缝,被硬生生“冻结”撕扯开来!
并非暴力破开,而是强行将混乱的时间流冻结、固定出一丝可容“通过”的缝隙!
缝隙另一端,正是冰焰摇曳的核心,那本墨黑巨册!
缝隙出现的瞬间,《九幽源流考》似乎微微一颤。封面那枚模糊的竖眼烙印,极其细微地蠕动了一下,仿佛从沉睡中被这股极致、冰冷又陌生的力量惊醒。一种难以言喻的贪婪“视线”,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洛云归。
洛云归无视了那令人不适的窥探感。她的左手在右掌冻结空间的同时已然探出!动作快若闪电,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凝滞”感,仿佛在水中穿行,指掌间缭绕着与那冻结意念同源的冰蓝寒芒,精准地、毫不犹豫地直接穿过了那道被强行冻结的空间缝隙!
嗡!
指尖触碰书页的刹那!那书册封面的竖眼烙印骤然亮起!一股阴冷到骨髓深处、带着腐朽污浊之气的强大吸力陡然爆发!
洛云归探入的左手连带着半截小臂瞬间一沉!一股恐怖的拉扯力顺着指尖汹涌而至!仿佛那不是一本书,而是一座沉睡亿万载、刚刚被惊醒的、以神魂与本源为食的恐怖荒古巨魔!那烙印竖眼深处似乎有一片旋转的污秽漩涡,要将她整个元神都拖拽进去!
护身的冰蓝微光第一次剧烈波动起来!与墨黑巨册上的污秽吸力猛烈对抗!洛云归周身寒气骤然大放,眉宇间那万古冰封的漠然第一次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她探入的手猛地一沉一扭,指尖冰蓝寒芒瞬间由柔和转为刺骨的锋芒!如同无形冰锥,狠狠刺向书册内部涌动的污秽漩涡!
啵!
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响在意识层面炸开!仿佛戳破了一个污秽脓包!
那粘稠恶心的吸力骤然一滞!
趁这瞬间迟滞!洛云归五根冰凉的手指在书册表面猛地一拂!动作快到拖出道道指影残光!不再是试图强行翻阅,而是以指尖携带的极致冰寒为笔,于书页之上疾速勾勒!
每一笔落下,都在那墨黑封皮上留下一个微弱但异常清晰的冰蓝印痕——那并非文字,而是一个由数道诡异扭曲的纹路交汇而成、中央仿佛嵌着一枚兽牙形状的奇异符文图影!正是烙印在沈沧澜胸前冰莲封印深处、亦是在熔岩湖激斗时凶兽魔影爆发瞬间显化而出的核心骨纹形态!
骨纹图影烙印完毕!
嗤——!
冰蓝印痕与墨黑书页接触处,瞬间腾起一层细微的灰白烟雾!书册内部仿佛有无数道微弱的哀嚎重叠响起!下一秒,那刚刚被刺破污秽漩涡、尚未消散的墨黑封面之下,无数灰蒙蒙、气息混乱的纸页光影如同被无形的气流卷动,开始疯狂翻飞!
速度越来越快!光影交织!形成一片灰黑的幻幕!
无数驳杂混乱的、来自不同时代、不同载体、不同材质的信息碎片被强行从记忆深处扯起:
“……东域沧溟海畔,荒古异兽相繇之影……九首相柳……水毒污世……非血脉源流……”
“……西疆葬仙谷底……魔僵王尸变……通体紫鳞……腐疫之源……疑为尸变邪秽沾染……”碎片里闪过布满狰狞紫鳞的扭曲尸骸画面,又被撕开。
“……南蛮黑沼……”一块布满扭曲树皮纹路的枯黄兽皮虚影闪过“夜巫禁祀……九黎祖地……骨纹噬主……叛族者……”几个字迹扭曲、被污血浸染的字符一闪而逝,旋即崩碎!
驳杂的碎片疯狂掠过!灰黑的幻幕中充斥着断裂的肢体、扭曲的图案、意义不明的嘶吼文字!无一能完全匹配骨纹形态!那污秽混乱的碎片冲击力直冲洛云归灵台,试图拖她沉入永劫!她悬在墨黑书册上方的手指依旧稳定,指尖冰蓝寒芒吞吐如针,死死钉住核心骨纹的牵引,周身护体寒气在对抗碎片冲击下持续消耗,发出低微的铮鸣!
就在那疯狂翻飞的灰黑幻幕即将彻底被驳杂碎片吞没、搜寻无望的刹那!
一丝极其微弱的悸动,穿透无数混乱残影传递而来!并非源自书册本身,而是……
药阁静室内!被层层冰莲符文禁锢的丹田深处!
“嗷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