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把插在枯枝上的、随手从崖顶雪地里抠出来的、棱角尖锐得如同野兽断齿的——尖冰棱!
那冰棱一直冻在他掌心,染了血冻得通红,像一截血雕出的匕首,被他死死攥着!此刻如同黑暗中猝起的毒蝎尾钩!撕裂所有拳风!狠狠扎向陈墨腰带上挂着的、宗门配发的……一块用来临时存放物品的硬玉令牌!
咔嘣!
一声极其清脆的玉裂声!
在呜咽的风声里异常刺耳!
噗嗤!
血光混合着玉屑爆开!
沈沧澜刺过去的尖锐冰棱没扎透厚重的棉袍!却刺透了悬在腰带上、充当压袍坠饰的冰河硬玉令牌!那硬度极高的玉牌被冰棱上附着的阴冷死气冲击,瞬间碎裂!
冰棱余势不衰!
擦过坚硬的玉佩边缘!
狠狠扎进了陈墨腰侧!隔着厚厚的衣物,刺破了皮肉!鲜血瞬间洇出衣襟!冰冷的冲击力透体而入!腰腹间的那缕微弱却重要的防御气血被这混杂着寒毒的一刺搅得天翻地覆!
陈墨身体猛地一僵!腰腹绞痛!浑身气力瞬间滞涩!
砰!
沈沧澜也被这拼尽全力的前冲带得失去平衡!整个人重重地一头栽倒在擂台的冰地上!额头磕在冰冷尖锐的石棱上!血瞬间涌出!但他那只布满血污的手,依旧死死攥着那根碎裂的冰棱断柄!
整个极光崖顶只剩下风在鬼哭狼嚎。
擂台被搅烂了,铺地的青石板缺了个大口子,碎石冰碴混着暗红的血,冻得发硬。
陈墨硬邦邦立在几丈外,腰侧的布袍洇开不大不小一团墨色,凝在那儿。他脸上像刷了层厚霜,眉间那道沟壑更深了,冷气吸进去从鼻孔喷出来,跟烧开了似的。右手还捏着拳头,指节攥得发白,手背上被冰棱子尖尖蹭破了一大条口子,皮肉翻卷,那伤口的边缘不是红色,而是凝了一层诡异的、发亮的浅蓝色薄冰皮!寒气透骨!
另一边,沈沧澜是彻底瘫了。像个被捶烂又冻硬的破麻袋,歪在冰渣石头堆里,脸朝下埋着,血糊了半边额头,把冰渣都染红结冰了。一条膀子软哒哒地撇在身侧,动都不动。擂台上冷得能冻住哈气,只剩他胸膛那点起伏,又慢又浊,带着喉咙里堵了血沫子的“嗬嗬”声,听得人牙酸。
“沧……”一声闷响,跟冰碴子砸在铜盆里似的,从观战席那堆灰石头人里冒出来。一个穿着银灰短打的戒律堂弟子,脸跟冻青的岩石一个色,声音平直得像没缝的冰面,“沧澜,胜。”
那个“澜”字滚出来,像颗硬邦邦的冰疙瘩砸在死寂的崖顶上。
没人吭气儿。风灌得更猛了,刮着人头皮发麻。
陈墨胸口那个气团憋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牙根咬得咯吱响。那双眼睛钉子似的砸在血泥地里瘫着的人影上,带着一股子能冻裂石头的寒意,硬是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冰碴子:“姓沈的……这局不算完!”
狠话撂下,他腰一扭,裹着一身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煞气,一步踏碎脚边的石头块子,噔噔噔踩着沉重的步子走了。
血糊住了眼睛,混着汗水冻在睫毛上,糊得眼前一片脏乎乎的红。额头磕石棱上的剧痛针扎似的往脑子里钻。右边膀子脱力似的歪在一边,完全没知觉了,好像那不是他自个儿身上的玩意儿。左边从肘子到腕骨更是火辣辣地揪着疼,每一道冻裂又被打爆的口子都在往外撕开皮肉,露出底下惨白的骨头茬子。
冷。比这极光崖顶刮骨的风更深的冷,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带着铁锈腥气和冰碴子摩擦的刮痕。沈沧澜感觉自己被扔进了一口冻实的冰棺材,沉甸甸往下坠。
赢了?
刚才台上那股子硬顶着要撕烂点什么的疯劲潮水一样褪下去了,就剩下一身烂肉的疼和满脑子嗡嗡的空响。
风还在刮,卷着零星的雪沫子扫在他脸上,冰凉扎人。
他努力掀开沾血的沉重眼皮,一条缝儿。视线被血痂糊着,艰难地在擂台的冰雪石头渣子上扫动,想找点什么东西抓住,好把自己从这碎了一地的烂摊子里扯起来一点。
目光茫然地在冰冷的石地上逡巡了几圈,最终死死钉在几步外。
那根枯树杈子。
它躺在被他喷出的血浸染又冻硬了的石地上,沾满灰泥和褐红的冰碴,像条冻死的灰蛇。末端那段之前用冰棱捅陈墨玉牌的锋利茬口,此刻凝着一层暗红色的冰霜,在阴郁的天光下泛着不祥的光。
他那只唯一还能动弹的、沾满血泥和冻疮的左手,猛地抬起!几乎是凭借一股求生的野性蛮力,朝着那根枯枝的方向猛地一勾!
抓空了!
冻僵的手指根本失去了精准,只带起一小片冰冷的石屑和凝固的暗红雪块。
疼痛更剧烈地从肩窝和臂弯炸开!拉扯着断裂处筋骨的剧痛!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哑的呜咽,如同被拔了牙的困兽,满是不甘。咬紧的牙关里又涌上一股腥甜的血沫子,他死死咽了回去,腮帮子高高鼓起。
不能停在这。得动。他用那只没被撞废的、肿得发亮的脚踝在冰渣地上死命地往后蹬!身体艰难地挪动着。每一次和冰冷石地摩擦都带起一阵剧痛。
手指在冰冷湿滑的地面狠狠抠着,指甲在冻硬的石屑上刮出一道道白色的印子。
终于!指尖触碰到那根冰冷粗糙的枯枝!
他几乎是爆发出一股凶悍的蛮力!五根手指瞬间如同铁钩!狠狠抠进木头那层裂开的树皮里面!尖锐的木刺瞬间扎进冻得裂口的皮肤和指甲缝!
疼!可这点疼远不如身上的重伤!
他拽着那根破棍子,像抓住救命的稻草,猛地往怀里一拉!棍子拖过地面,带着冰碴摩擦的刺耳声音。
然后,他用那根棍子死死拄着地面,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一点一点,把自己像破麻袋一样撑了起来!
脊梁骨断了一样剧痛!左臂撕裂的伤口随着动作又开始流血!身体抖得像狂风里的残烛!摇摇欲坠!
脸上血水汗水冻成的冰壳被汗水化开,又黏糊糊地流下来。他透过眼前模糊的色块和汗水,猛地抬头!
目光越过这片狼藉的擂台!
越过冰冷的风雪!
死死钉向极光崖最高处那块突出的黑色孤岩!
孤岩边缘,一块墨色的身影几乎融在阴沉的冻云里。
洛云归。
她站在那里,如同一块早已冻结亿万年的玄冰。崖顶刮骨的风掠过,鼓荡着她墨色的衣袍下摆,袍角的霜纹在晦暗光线下泛着冰玉般的冷芒。兜帽深垂,下方那截冷硬的下颌线条在狂风中纹丝不动。那串悬在她腰侧的冰蓝霜溟剑穗,纹丝不动。
她的目光……似乎并未落在这片刚刚结束厮杀、留下满目狼藉的擂台上。那沉静的视线穿透漫天风雪,投向更高更远、翻滚着无尽冻云的幽深天际,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片无关紧要的尘埃。
赢了!
沈沧澜脑子里那根弦彻底断了,只剩下身体撕裂的痛和一阵阵发黑的虚脱。他摇摇晃晃地拄着那根染血冻硬的破棍子,死挺着没栽下去。视线被血痂和汗水糊死了,模模糊糊的,就只剩前方那块孤峰上的墨点。
死死盯住。
是……师父?
像根钉进冻土的冰柱子。那身影成了这片能把人抽筋剥骨的寒坪上,唯一一块能让他眼睛找到的、扎眼的东西。他不知道自己赢了个啥,只知道这鬼地方不是活人呆的。那根棍子就是他的命,让他能像条快断气的野狗,拖着烂身板一点点往前挪。
目标?没有。脑子里混混沌沌,就剩两个念头:靠到那块冰柱子边上去,别停,停了就冻死在这了。
极光崖顶的朔风鬼哭狼嚎,卷着冰刀子往活物骨头里钻,擂台上那摊暗红血冰渣子刺眼得像块伤疤。
陈墨那硬邦邦走远的脚步还踩在人心上。
沈沧澜拄着枯树棍子,破麻袋似的往洛云归那片黑山石下的避风角落里挪。每挪一步,都跟骨头茬子互相剐蹭似的,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喉咙里那点腥气咽都咽不干净。
就在他把烂身子靠在身后那块冰疙瘩石头上,浑身的劲儿都泄完,只想往下出溜的时候——
一点冰凉的触感,没有任何预兆地落在他那只勉强扶着石头、满是泥血冻疮的左手上背上。
像一片轻飘飘的、刚刚凝结好的小雪花。
凉丝丝的,在又烫又麻的伤口边上一贴,像被冰针尖碰了一下似的。
沈沧澜那只半睁着的眼珠子猛地一哆嗦!
他喘着粗气,低头看手背。血泥冻痂上,多了一小点纯粹的、指甲盖都不到的白。雪沫子被风吹上来的一点?不像,这东西太干净了。
没等他想明白,又一点冰白落下来了,这次在他肿得油亮的膝盖边那大片裂口的硬痂上。
紧接着第三点、第四点……
像寒冬深夜里无声降下的碎雪,悄然坠落在肩膀上绽开的伤口边缘、断裂的骨茬旁边、布满污垢的脖颈……
每一滴落下,都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冰凉触感。没有温暖,只有一种奇异的、能够短暂压过剧痛的冰冷宁静。那冰凉如同细小的涟漪,一点点渗进他被疼痛和疲惫彻底占据的意识缝隙里,像是冰渣刺入滚烫的铁水里,无声无息地平息着疯狂的喧嚣。
洛云归腰侧悬挂的那串霜蓝剑穗,在寒风中,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