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太傅垂眸立于文官之首,面色平静无波,心中却思绪翻涌。昨日与陛下商议时,陛下只提封沈战为侯、沈静松入兵部,绝口未提沈澄葭。他原以为陛下是想将沈澄葭纳入后宫,以制衡沈家军权,届时女儿的中宫之位恐受威胁。如今陛下认其为义妹,封公主却不给实权,既断了后宫联姻的可能,又将沈家绑在皇家战车,这一手“堵疏结合”,远比直接纳妃高明。沈家既成不了后宫之敌,又能成为陛下制衡世族的助力。
陈御史眉头紧锁,内心警铃大作。沈静松掌武选司,意味着北疆武将的升迁、考核皆过其手,而沈家在北疆军中经营多年,旧部遍布,他日沈静松借机安插亲信,再与沈战的兵权遥相呼应,一内一外,势力盘根错节,后果不堪设想!陛下今日的恩宠,或许是想借沈家稳定北疆,但养虎为患,他日沈家若有异心,怕是比白党更难控制。他暗自决定,日后需每月上奏武选司任职名单,紧盯沈家动向。
圣旨颁下,恩宠备至,皆大欢喜的表象之下,是各方势力悄然变化的格局与暗流涌动的猜度。“臣,代小女,叩谢陛下天恩!”沈战再次叩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虽失了部分兵权,却换得家族安稳与妹妹的自由,值得。
……
京郊驿馆内,气氛与昨夜的剑拔弩张截然不同。
阿娜日被沈府护卫依照圣旨,稳妥地送至此处。当她被引至一间布置雅致、陈设华贵的房间,看到那个正临窗而立、面色红润、身着锦绣华服的熟悉身影时,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兄!”她哽咽着唤了一声,疾步冲上前去。
阿史那转过身,看到安然无恙的妹妹,眼中也流露出真切的笑意与放松。他仔细打量着妹妹,确认她除了脸色稍显苍白外,并无大碍。
“阿娜日,你没事就好。”阿史那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语气温和。
“阿兄,他们……他们真的没有为难你?”阿娜日抓住兄长的衣袖,急切地追问,眼前阿兄的模样,与她从“线人”那里听来的“受尽折磨”截然不同。
阿史那摇了摇头,示意妹妹坐下,亲自给她倒了杯热茶:“非但没有为难,大胤皇帝还以上宾之礼相待。除了不得随意离开这驿馆,饮食起居,皆是最好的。”
阿娜日怔住了,回想起昨夜沈澄葭的话语,又想起自己冲动之下刺杀沈静松的行为,一股强烈的羞愧和后怕涌上心头。她低下头,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将自己如何被白党余孽欺骗、如何潜入山中意图绑架、如何被蛇所咬又被沈家所救、以及昨夜如何恩将仇报袭击沈静松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兄长。
“……那个沈静松,他明明可以轻易制服我,甚至伤我,但他只是拦住了我,并未下重手……”阿娜日说着,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沈静松那双沉稳冷静的眼眸,以及他扣住自己手腕时那强劲却克制的力道。又想起昏迷前,那个挥刀斩断毒蛇的模糊身影,似乎也与他对上了号。脸颊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烫,心中那股强烈的敌意,在得知真相和回想起这些细节后,竟奇异地转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羞涩与一丝若有若无的期待。
阿史那静静听着,面色凝重。待妹妹说完,他才沉声道:“我们都被白鸿渐骗了。此人包藏祸心,意图搅乱大胤与北戎,他日若他得势,北戎未必能得好处,反而可能陷入更大的危机。”他顿了顿,看着妹妹绯红的脸颊,心中了然几分,却未点破,转而说起正事:
“我已收到消息,军师已经带着北戎使团出发,不日即将抵达京城。我打算借此机会,向大胤皇帝陈情,借助大胤之力,返回北戎,争夺狼主之位!”
阿娜日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化为坚定:“阿兄!”
阿史那目光锐利:“唯有结束内斗,统一王庭,北戎才能真正强盛,才能与大胤平等对话,而非任人摆布。但此举,需要大胤鼎力支持。而两国结盟,最稳固的方式,便是和亲。”
他看向妹妹,眼中带着询问与不忍:“若你不愿,阿兄可以请求父汗,从宗室中另选一位公主……”
“不,阿兄。”阿娜日打断了他,声音清脆而坚决,带着草原公主的骄傲与担当,“若是别的公主,分量不够,如何能取信于大胤皇帝?唯有我,你的亲妹妹,北戎最尊贵的公主,才能彰显我北戎的诚意,换取大胤对你全力支持。”她脑海中闪过沈静松的身影,那一丝刚刚萌芽的悸动被深深压下,语气变得无比郑重,“为了北戎的未来,为了两国百姓能免于战火,安居乐业,我愿意。只要阿兄能成为狼主,带领北戎走向强盛,我……心甘情愿。”
阿史那看着妹妹明明稚嫩却故作坚强的脸庞,心中涌起巨大的愧疚与怜惜。他握住妹妹的手,郑重承诺:“阿娜日,是阿兄亏欠你。你放心,即便和亲,阿兄也绝不会让你受委屈。我会向大胤皇帝陈情,让你在大胤,有权自主选择夫婿。无论你选择谁,只要是你心之所愿,阿兄便是你最强的后盾。就算你远在异国,北戎,永远是你的家!”
阿娜日望着兄长坚定的眼神,重重点了点头,眼中虽有对未知未来的些许茫然,但更多的,是为了家国利益的决然,以及……那被深藏心底、或许再无机会言说的、一丝微弱的少女情愫。她猛地回过神,脸颊烫得更厉害。自己竟对“刺杀仇人”动了心?这简直是草原儿女的耻辱!可那双沉稳的眼眸、强劲却克制的力道,还有挥刀斩蛇时的决绝,又一次次在脑海中浮现。她用力攥紧衣角,心中又羞又恼:若和亲必须嫁给大胤贵族,他会不会也在其中?若嫁的是别人,自己……会甘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