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观察着萧衍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与深思,知道他已经心动,于是抛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具诱惑力的条件:“更重要的是,商队行走四方,商路所及,消息灵通。无论是地方吏治得失、民生哀苦,还是……邻国军政动向、边境异动,甚至宫闱难至之处,江湖隐秘之事,皆可借商队之便,组建一张无形的信息网络,让陛下足不出宫,而天下事,皆可直达天听,再无壅蔽之患!”
萧衍瞳孔骤然收缩,紧紧盯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女子。她的话语,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权谋之锁。
一边是志在必得的人与难以掌控的情感,一边是触手可及的、能巩固皇权、富国强兵的巨大利益与权力保障。
他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被窥破心思的愠怒,有对她胆识的欣赏,有帝王本能的权衡,那志在必得的执念,与根植于血脉中对实利和绝对控制的渴望,在他心中激烈地交锋、撕扯。
沈澄葭清晰地看到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闪过的犹豫与计算。她知道,她的话,像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他作为帝王最核心的需求。他心动了。
“好一个沈澄葭……”他缓缓起身,明黄的袍角在烛光下流转着幽暗而尊贵的光泽,声音低沉,听不出是赞是叹,“你今日拒绝的,是这世间多少女子求之不得、甚至梦寐以求的殊荣。你可知,你放弃的是什么?”
“臣女知道。”沈澄葭迎着他复杂难辨的目光,不闪不避,心如止水,“正因知道这份殊荣何其沉重,才更不敢以虚情假意、权衡利弊之心玷污。沈家愿以实绩、以行动、以无可替代的价值证明忠诚,而非依靠脆弱的裙带关系攀附。陛下是圣明之君,胸藏寰宇,当知何者对江山社稷、对陛下皇图霸业更为有利,更为长久。”
萧衍脸色骤然沉下,眸中风云变幻,那是一种被彻底说中心事、看穿软肋,又被如此冷静、如此决然地拒绝的愠怒与挫败。他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冷静的面容刻入心底,那目光锐利得几乎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最终,那所有翻涌的怒意、欣赏、不甘与权衡,尽数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不起丝毫波澜。
他没有再发一言。
没有愤怒的斥责,没有无奈的叹息,甚至没有一个明确的、关于她这番“交易”的表态。
他吝于给予任何回应。
骤然转身,玄色衣袂划破温暖而凝滞的空气,带起一阵冰冷决绝的风。他没有再看她一眼,仿佛她已是一件无需在意的器物,大步离去的身影挺拔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滞重。李德全慌乱卑微的脚步声紧随其后,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
很快,厅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沈澄葭独自立在原地,周围是残羹冷炙,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酒气和龙涎香。方才那场激烈无声的交锋,那刀光剑影的博弈,仿佛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幻影。
窗外,御驾离去的动静,侍卫的甲胄声、马蹄声、仪仗的细微响动,渐行渐远,最终彻底融入夜色,归于一片令人心慌的沉寂。
沈澄葭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那双一直紧握、藏在袖中的手。掌心已被指甲掐出几个月牙形的深痕,隐隐渗出血丝,带来尖锐的刺痛。她低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松开拳头,任由那刺痛蔓延。
她望着他消失的方向,那空荡荡的厅门,唇边缓缓泛起一丝冰凉而苦涩的笑意,带着洞悉世情的苍凉。
看啊,这便是天家,这便是帝王。
方才那片刻的、或许有几分真心的关切与温和,在那权衡利弊的天平上,终究是轻若尘埃,不堪一击。
他终究是为了那触手可及的巨大利益与绝对权力,选择了默许她的“交易”,也默认了她的拒绝。她没有输,保全了自身,也为沈家争得了喘息之机,却也……谈不上赢。一种深切的疲惫与彻骨的心寒漫上心头,四肢百骸都感到一种无力。她终于彻底明白,在这条充满荆棘的权谋之路上,些许的温情不过是偶尔的点缀,是奢侈的幻觉,而冰冷的算计、赤裸的利益交换,才是永恒不变、颠扑不破的底色。
夜色更深,窗外的栀子花香仿佛也染上了这庭院的凉意。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与那九重宫阙里的帝王,关系已然不同。一种新的、建立在利益链条上的脆弱平衡,开始了。而这条路,注定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