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的喧嚣,是京城一层浮华的暖色。火树银花不夜天,笙歌笑语绕梁间。在这片沸反盈天的热闹边缘,一辆通体黝黑、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如同沉默的礁石,静静停泊在醉仙楼斜对面的暗影里。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起一道细缝。
缝隙后,萧衍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锁定了醉仙楼顶楼那道凭栏的身影。
恰在此时,一丛巨大的烟花在沈澄葭身后的夜空轰然炸开,泼洒出漫天流金碎彩。绚烂的光瀑瞬间将她笼罩,那身素白的狐裘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梦幻的光晕,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也染上了瑰丽的色泽,竟驱散了往日几分病气,平添了一种惊心动魄的丽色。
然而,与这极致热闹和璀璨形成尖锐对比的,是她那双眼睛。
沉静,幽深,如同古井寒潭。
没有寻常女儿家见到烟花的雀跃,也没有沉醉于盛世繁华的迷离。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盛着的是一种近乎悲悯的忧戚,一种洞悉真相后的冰冷,与楼下这满城欢腾,格格不入。
萧衍的心,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见过太多美人,环肥燕瘦,各有风姿。沈澄葭的容貌固然极好,但真正攫住他目光的,是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孤高与敏锐。那种仿佛独自承担着某种沉重秘密的眼神,与他高踞龙椅、俯视这看似繁华实则暗流汹涌的江山时,内心深处那份无人可诉的孤寂与清醒,竟隐隐共鸣。
她的身影在烟花明灭的光影中,如同一幅既绚丽又哀伤的画。
车帘无声落下,隔绝了那幅画面。马车调转方向,悄无声息地滑入更深的夜色,仿佛从未出现过。
……
城中某处隐秘的宅邸,书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光线昏黄,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墙壁上,随着烛火微微晃动。
陆文轩刚刚结束了他的禀报,关于漕运计划,关于如何利用盐税和丝帛牵制白党。他语气平稳,条理清晰,展现着江南陆氏少东家的干练与精准。
萧衍静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指尖在光滑的扶手上偶尔轻叩一下,发出笃笃的微响,在这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这即是他认可的表示。
“那三个从回龙湾捞起来的人,”萧衍开口,声音低沉,不带丝毫情绪,“好生看着,朕有用。”
“陛下放心,安排在绝对稳妥之处,有医官日夜看护,目前情况稳定。”陆文轩躬身回应,略一迟疑,还是补充道,“只是……其中两人身上已出现轻微红疹,医官说,恐是那疫症之兆。”
萧衍眼中寒光一闪即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不惜代价,吊住他们的命。”他语气斩钉截铁,“他们是撬动东宫根基的活楔子,不容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