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白党官员连忙应声,“黄太傅虽德高,却不谙漕运实务!”“此乃急务,岂能交由外行?”
眼看争执又起,林文彦再次出声,声音沉稳有力:“陛下,臣有一议。黄太傅德高望重,正可主持大局,安定人心,震慑那些暗中作祟之辈。然漕运疏浚、粮船调度乃专业实务,臣闻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赵衡,精于水利测算,曾主持通州河工,当年他督建的防冻淤水闸,至今仍在使用。可见,其对漕运航道之水文、淤塞之情状,朝中无人能出其右。更难得的是,赵主事任职十余年,从未参与党争,只潜心实务,此等只问实务、不问派系之人,最适合办漕运的差事。若命其为钦差副使,专司疏通航道、调度粮船之实务,必能事半功倍。”
萧衍目光扫过林文彦,又看向白丞相,语气放缓,似在认真权衡:“林尚书此议,老成谋国。黄太傅坐镇,掌查案问责之权;赵主事办事,专司实务执行,一文一务,倒也周全。白丞相以为如何?”
白丞相目光微闪,在心底快速盘算:黄柏悟是出了名的清流,只重名声不掌实权,不足为惧;那赵衡不过是个从六品主事,官职低微得几乎没入过他的眼,且素来“不沾党争”,想来也翻不起大浪。比起让王岱直接接手引来陛下猜忌,这“清流挂名+实干办事”的组合,反而更易掌控。他遂躬身道:“陛下圣裁,臣无异议。”
萧衍似松了口气般坐下,仿佛终于解决了一桩难题:“既如此,便命黄柏悟、赵衡三日内启程,务必尽快查清漕运延误缘由,疏通航道,缓解京城粮荒。”
退朝后,白丞相没回相府,径直去了仁寿宫。
太后白时雨正坐在暖阁内,指尖摩挲着茶杯边缘,见他进来,放下茶杯,眼帘微抬:“父亲,哀家听说今日朝会,衍儿倒是少见的强硬。”
白丞相躬身坐下,指尖攥着衣摆,语气带着几分疑虑:“太后,臣实在不解,陛下突然罢免李嵩、周显,还派黄柏悟去漕运,莫非是察觉了什么?”
白时雨端起茶杯,指尖轻轻碰了碰杯沿,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嘴角压着冷笑:“察觉了又如何?他一个刚满二十的毛头小子,懂什么朝政?”她顿了顿,眼帘微垂,“黄柏悟虽说是文臣领袖,却常年管科举外交,对漕运一窍不通;那个赵衡,不过是个钻牛角尖的实务小官,没了户部的印信和漕运司的人脉,就算懂水利,能调动多少人疏浚航道?衍儿听林文彦的建议用他,分明是无人可用了。”
白丞相眉头稍展,仍带顾虑:“可陛下此举,总让人觉得不安……”
“有什么不安的?”白时雨放下茶盏,语气笃定,“父亲,咱们的根基又不在一个谏议大夫和漕运副使身上。他以为换两个无关痛痒的人就能整顿漕运?太天真了。”她看向白丞相,指尖捏着帕子,“父亲,您放心。让王岱把户部的粮库封得紧些,再让到咱们头上。到时候,征粮的差事还不是得落在咱们手里?”
白丞相闻言,终于露出笑意:“太后考虑周全。只要王岱掌了征粮权,只要粮脉握在咱们手里,就不怕陛下翻出什么浪花来。”
暖阁内炭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二人从容却难掩算计的面庞。窗棂外,持续了数日的风雪终于暂歇,暮色为宫殿的琉璃瓦染上一层沉寂的灰蓝。他们全然不知,自己方才轻描淡写否决的那个“实务小官”赵衡,正是萧衍与林文彦精心挑选的“钝刀”。
无党无派的身份是他最好的掩护,而十年水利实务积累的人脉与能力,终将成为剖开漕运积弊、斩断白党粮脉的利刃。
此时的工部官署,赵衡刚接到任命诏书。他穿着半旧的青色官袍,正对着通州漕运图反复测算,指尖在“防冻淤水闸”的标记上轻轻点了点。下属进门禀报:“大人,白丞相府派人送来礼品,说是贺您升任副使。”
赵衡头也没抬,语气平淡:“原封退回,就说本官忙于准备启程事宜,无暇应酬。”待下属走后,他拿起桌上的密函。
那是林文彦派人送来的,只写着“陛下嘱:查清漕运延误真相,勿惧权奸”。
赵衡将密函点燃,灰烬落在铜盆里,与残雪融在一起。他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眼底没有半分升职的喜悦,只有实干官吏面对弊政的沉凝:“延误粮运,祸及民生,此弊,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