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内部,也出现了细微的裂痕。母亲看着儿子日渐消瘦、沉默寡言,心疼得无以复加,偶尔会背着黄雅和李医生,偷偷抹着眼泪对黄小磊说:“儿啊,要不……就算了吧……别再想了,咱们好好过以后的日子,妈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她害怕持续的调查、庭审、对质会再次伤害儿子,宁愿选择一种模糊的、息事宁人的态度。这种朴素的母爱,与黄雅坚持要追究到底、厘清是非的强硬态度,产生了微妙的分歧。
黄小磊夹在其中,更加沉默。他理解母亲的恐惧和心疼,也明白姐姐的坚持和愤怒。但他自己,却像被困在两股情绪激流中的小船,找不到方向。
转机发生在一个普通的清晨。护士送来当天的报纸(黄雅坚持订报,认为这能帮助弟弟重新连接外部世界)。黄小磊无意中瞥见社会新闻版的一个小方块报道,标题是:《跨国打击电诈犯罪取得新进展,多名嫌疑人落网》。
报道写得非常简略官方,没有提及任何具体案件和人名。但黄小磊的目光却死死盯住了那短短的几行字。他拿起报纸,手指微微颤抖,看了很久。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正在给他调整输液速度的姐姐,用一种极其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问:“……还有……别人?”
黄雅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心脏猛地一跳。她用力点头:“有!有很多!不止你一个!警方抓了坏人,正在救更多的人!”
黄小磊不再说话,重新低下头,看着那则报道。但他的呼吸,似乎比平时急促了一些。
那天下午的沙盘,出现了惊人的变化。
那座封闭的城堡依然存在,但高墙之外,不再只有猎犬和遥远的房子。在城堡的另一侧,出现了几个同样蜷缩着的、小小的、新的人形模型。他们分散着,似乎也被困在各自的角落里。
而在所有这些人形模型与那座巨大城堡之间,黄小磊用手指,在沙子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蜿蜒的、连接彼此的**沟壑**。
他依旧孤独,依旧被困。但他似乎开始“看见”其他的受害者。那道沟壑,是伤痕,是阻隔,但或许,也是一种无声的联结。
李医生看着这个全新的沙盘构图,久久没有说话。她知道,治疗向前迈进了关键的一步。他从绝对的个人创伤中,略微抬起头,看到了一个更大的、共享的苦难图景。这种认知本身是痛苦的,却也可能成为走出绝对孤绝的第一步。
个人的苦难,一旦被放置在一个群体的背景板上,其色彩和意义,都会发生微妙的变化。
与此同时,警方根据“宝哥”的供词和新梳理出的线索,成功锁定并解救了一名刚刚被诱骗至边境、尚未被送出国的年轻人。这个消息被严格保密,但对专案组士气是巨大的鼓舞。
斩断链条,阻止悲剧发生,与惩处罪恶同样重要。
黄小磊通过李医生,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那天晚上的梦里,那座阴森的、永不消失的园区高墙,似乎第一次,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裂痕已然出现,微光正在试图涌入。一场无声的博弈,不仅发生在警方与罪犯之间,也发生在黄小磊内心的废墟之上。每一步推进,都伴随着新的痛苦和新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