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破庙内的篝火已然熄灭,只余下一堆暗红的炭火,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光和热。庙外,暴雨转为了淅淅沥沥的冷雨,敲打着残破的窗棂和屋顶,发出单调而催眠的声响。商队的伙计们大多裹着毯子沉沉睡去,发出高低不一的鼾声。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汗味和稻草混合的气息。
白清羽靠坐在一根褪色的廊柱下,并未深眠,医者的习惯和心中牵挂让她保持着浅睡。角落里的洛逍遥依旧维持着抱膝倚墙的姿势,脚边散落着空酒器,仿佛也陷入了沉寂,唯有偶尔极其轻微的战栗,透露出他并未真正安宁。
就在这万籁俱寂,唯有雨声缠绵之时——
一阵极其低微、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哼唱声,从商队休息的那边角落里幽幽响了起来。
那声音来自一位须发皆白、脸上刻满风霜皱纹的老镖师。他似乎在梦中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哼出的调子苍凉、古朴、带着一种塞外风沙磨砺出的粗粝和…难以言喻的忧伤。
那调子断断续续,歌词模糊不清,却仿佛蕴含着金戈铁马的肃杀、大漠孤烟的寂寥,以及…埋骨他乡的无尽思念。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老者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音节都仿佛浸透了岁月的沉重和血与火的记忆。
这歌声响起的刹那——
角落里的洛逍遥,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骤然僵硬!手中那个即将递到唇边的酒葫芦,瞬间凝固在半空,里面的残酒微微晃动,映出他骤然收缩的瞳孔。
那苍凉的歌声,如同最锋利的冰锥,轻易地刺穿了他用酒精和麻木层层包裹的厚重外壳,精准无比地狠狠扎入了心脏最深处那个从未愈合、日夜溃烂的伤口!
“呃…!”
一声极其压抑、仿佛窒息般的抽气声从他喉咙里挤出。
他的眼神在瞬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死水般的麻木,变为极致的震惊,再化为无法形容的巨大痛苦,最后凝固为一种仿佛穿越时空、看向某个血火地狱的…空洞与骇然。
那首歌…!
是…军中的破阵乐…是老营的调子…!
记忆的闸门被狂暴地冲开!无数破碎却炽烈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冲天而起的烈焰!染血破碎的战旗!兄弟们声嘶力竭的呐喊与狂笑!冰冷的金属撞击声!撕裂血肉的闷响!还有…那张曾经无比信任、最终却写满冰冷算计与背叛的脸!最后…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刺骨的寒冷和…令人窒息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