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听起来像是随大流的抱怨，带着几分无奈和自嘲。但李不言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弦外之音——王建华在隐晦地表明，自己同样身处这“紧张气氛”之下，并非铁板一块地站在杨成那一边，甚至可能也是被“威慑”的对象之一。
“清者自清，王哥在局里这么多年，兢兢业业，资历深厚，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李不言不动声色地接话，语气依旧平稳。然而，他搭在窗台边缘的右手食指，却微不可查地轻轻敲击了三下，一长，两短。这是他们事先约定好的暗号之一，代表着“寻求帮助，风险自负”。
几乎就在李不言指尖动作落下的瞬间，王建华那一直摩挲着保温杯壁的手指，动作停顿了一下。他脸上的笑容依旧和煦，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但在他身侧，那盆龟背竹宽大叶片的背面，他的左手食指，以一种快得几乎产生残影的速度，极其隐蔽地划过了两个微小的符号。一个，是类似古老锁孔的抽象图案；另一个，则是一颗正在碎裂的、冒着黑气的珠子形象！
锁孔，代表“禁库”，那个存放着局内最高机密和危险物品的地方！而破碎的、冒着黑气的珠子，其指向不言而喻，正是那阴毒无比的“噬灵瘴珠”！
李不言的瞳孔骤然收缩，冰蓝色的眼底深处，仿佛有寒冰炸裂！王建华果然知道！而且他知道的，远比他们预想的还要核心！他不仅确认了“噬灵瘴珠”与杨成的关联，更是直接将调查的矛头，指向了保管此物的“禁库”！
“是啊，兢兢业业，只求一个问心无愧，对得起这身制服，对得起肩上的责任罢了。”王建华仿佛只是在接着话头感慨，语气没有任何波动。但他接下来说出的话，却如同惊雷，在李不言的心海中炸响，“不过啊，这人老了，记性就不太可靠了。有时候，一些陈年旧账，一些按照规章早就该彻底销毁或者永久封存的零碎记录，说不定就因为一时的疏忽，遗落在了哪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蒙尘多年。”
他微微停顿，像是组织了一下语言，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梦呓：“就比如一些关于‘特殊物资’报废处理的流水单副本。按理说，电子档正式归档备查之后，对应的纸质稿早就该统一销毁，片纸不留。但保不齐啊，就有那么一两张，当时因为各种原因，被无意中夹在了某个已经多年不用的旧档案夹里，然后被随手堆放在了仓库的某个积满灰尘的角落，就此被人遗忘……”
特殊物资报废处理流水单！纸质副本！旧档案夹！仓库角落！
李不言的心骤然一紧！王建华这是在用最隐晦的方式，告诉他一个惊天秘密！关于“噬灵瘴珠”或者其核心材料“幽冥魂晶”的调用、处理记录，可能存在未被杨成势力完全清理干净的纸质证据！而这些证据，很可能就因为某种“疏忽”，被遗留在了存放旧档案的仓库某处！
这简直是绝处逢生！在杨成几乎掌控了一切电子信息和核心区域的情况下，这些被“遗忘”的纸质记录，就成了可能存在的唯一漏洞！
“王哥说的是，老物件有时候反而更可靠，至少，它们不容易被后台‘修改’。”
李不言强压下心头的波澜，意味深长地回了一句。同时，他的指尖再次在窗台上敲击——两短，一长。这是表示“信息收到，万分感谢”的暗号。
王建华脸上的笑容，似乎在这一刻加深了。他端起保温杯，拧开盖子，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里面泡着枸杞的热水，仿佛刚刚只是完成了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语气重新变得轻松而略带絮叨：“唉，人上了年纪，就是爱絮叨这些没用的。不言啊，你们年轻人不一样，前途无量，局里未来的担子还得你们来挑。多注意身体，别太拼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我再去续点热水。”
他说着，便如同一个真正的、只是出来透透气喝口水的和蔼前辈，笑呵呵地转过身，步履平稳地离开了休息区，很快就融入了不远处那些正在交谈的人群中，看不出任何异常。
自始至终，两人之间没有过多的眼神对视，所有的对话听起来都像是再普通不过的职场闲谈。但就在这短短几分钟，在这绿植掩映的角落，一次关乎生死、决定局势走向的关键信息传递，已经在这无声的暗流中顺利完成。
李不言依旧站在原地，目光重新投向那面虚拟的窗户，但此刻，他那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已不再是平静，而是翻涌着凛冽的寒光与锐利如刀锋的决意。王建华的暗示已经明确得不能再明确，而他选择用如此隐晦、如此冒险的方式传递，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局内情况的复杂与严峻，杨成的掌控力与威慑力，恐怕已经达到了一个令人窒息的程度。连王建华这样的老人，都不得不如此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他微微偏过头，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已经重新变得安静的会场。陈洁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依旧保持着低头的姿势，专注于面前的记录本。但李不言超乎常人的视觉，还是敏锐地捕捉到，她面前那本摊开的电子记录本的一角，被人为地、非常不起眼地折起了一个小小的三角形。
那是他与陈洁约定的暗号之一，表示——“已知悉情况，暂时无法与你接触，一切小心。”
陈洁这边，暂时无法提供更多的直接帮助，但她这个小小的警示，无疑再次印证了此刻行动的巨大风险性。她同样身处监视之下，动弹不得。
研讨会在主讲人毫无激情的声音中继续推进，李不言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面色平静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然而，他的大脑，此刻却如同最高速运行的超算核心，开始将所有的线索、所有的信息碎片进行疯狂的碰撞、组合与推演。
王建华指出的“仓库旧纸质记录”、苏晴打探到的“半年前流入江城的幽冥魂晶”与“非正非邪的庞大能量组织”、陆棠稳定锁定的“东南三十公里处山腹基地”以及其中被压制却未屈服的“凤凰之力”、李知慕分析的“涉及古代禁忌仪式”的阴蚀能量属性……
一条条看似杂乱的线索，此刻仿佛被一根无形的丝线串联了起来，逐渐勾勒出一条更加清晰、更加直指问题核心的调查路径！
风险，毋庸置疑是巨大的。那存放旧档案的仓库，即便不是龙潭虎穴，也必然是杨成势力重点关注的区域之一，想要潜入其中，找到那份可能存在的、蒙尘的纸质流水单，无异于在沉睡的巨龙巢穴边，窃取它最珍贵的财宝。每一步都可能触发警报，每一次呼吸都可能暴露行踪。
但方向，已然明确。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如何在这看似铁板一块的档案局内部，在这无处不在的监控与高压之下，制定一个周密的计划，找到一个绝佳的时机，化身为一缕无形的幽灵，潜入那被遗忘的角落，去揭开那被刻意掩埋的真相！
李不言的指尖，在座椅的扶手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节奏稳定而冰冷。一场在阴影中进行的、关乎生死存亡的暗战，已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