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罐突然剧烈晃动,纱布被虫蛀出个洞,里面伸出根灰白色的东西——是人的耳道软骨,末端还连着些带血的绒毛,正朝着我的方向“指”来。软骨上的听骨虫纷纷坠落,在地上拼出些扭曲的符号,像串求救的密码。
“别碰那瓦罐!”大夫突然拽住我的胳膊,他的手心全是汗,黏腻得像虫的体液,“里面的虫已经把他的听骨当成了母巢,你一碰,它们就会顺着你的耳道往里钻,啃光你的听骨,再用你的骨头孵新的虫!”
他的话没说完,木架上的瓦罐突然全部坠落,摔在地上碎裂开来,里面的液体混着骨头和虫,在地上汇成条浑浊的溪流。溪流里浮出颗颗细小的听骨,其中一颗上还缠着根红绳,是我当年给阿砚串的耳坠,他一直戴在耳朵上。
“他说……‘别来找我,虫会顺着你的声音找过来’。”大夫的声音突然变成阿砚的,清晰又痛苦,“他还说……‘这堂里的虫,是用当年被割掉耳朵的冤魂喂大的,它们听不得亲人的声音’。”
药铺的门板突然全部洞开,外面的积雪涌了进来,却在接触到虫网的瞬间融化,化作黑褐色的水,水里浮出无数只耳朵,耳廓上的孔洞对着我,像在“听”我的心跳。听骨虫突然全部转向,透明的身体里映出无数张人脸,都是些缺了耳朵的轮廓,正对着我无声地嘶吼。
“它们要你的耳朵当新巢!”大夫突然把件东西塞进我手里,是个用耳膜做的囊,薄如蝉翼,里面装着些黑色的粉末,“这是老掌柜留下的‘驱虫粉’,用百个聋子的耳垢烧的,撒出去……能让虫安静片刻。”
粉末撒在虫网上,听骨虫瞬间僵住,透明的身体渐渐发黑,像被烧焦的玻璃。后堂的墙突然裂开道缝,缝里露出些暗褐色的砖,砖缝里嵌着些风干的耳朵,层层叠叠,像砌墙的砖。最上面的耳朵戴着只银环,是我认得的样式——阿砚的母亲留给他的遗物,他一直戴在左耳上。
“墙里埋着七十二个被割耳的人,”大夫的声音带着绝望,“都是当年老掌柜的‘病人’,虫就是靠吃她们的听骨长大的。现在墙裂了,她们要出来找新的耳朵了。”
墙缝里的耳朵突然全部转向我,耳廓上的孔洞里钻出听骨虫,像无数条透明的蛇,朝着我的耳道爬来。我转身往门外跑,门板上的指甲突然全部竖起,尖端对着我的眼睛,指甲缝里的毛化作听骨虫,织成张密不透风的网。
“用锁骨钥匙!”大夫在身后喊,他的身体正被虫网吞噬,只剩下个脑袋露在外面,“那是用阿砚的锁骨磨的,上面有他的骨气,能镇住虫!”
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我才发现门板上竟有个和钥匙匹配的锁孔),所有听骨虫突然停止爬行,透明的身体里浮出阿砚的骨影,正对着我缓缓点头。墙缝里的耳朵全部垂下,耳廓上的孔洞流出些暗红色的液汁,在地上汇成个“走”字。
跑出腐耳堂时,身后传来虫群炸裂的声响,像无数块玻璃同时破碎。回头看,老药铺的屋顶正在塌陷,瓦砾间涌出无数只听骨虫,在空中拼出阿砚的轮廓,他对着我挥了挥手,身影渐渐透明,最后化作片虫雨,落在积雪上,瞬间消失不见。
巷口的雪还在下,落在肩头却带着股暖意。我摸了摸耳朵,里面竟有些发痒,像有细小的虫在爬。掏出来看,指尖沾着些透明的液汁,液汁里浮着颗米粒大的听骨,骨头上的孔洞里,似乎还能听见些微弱的声音——是阿砚的笑声,像很多年前,他在荒原上递给我烤饼时的那样,清晰又温暖。
远处的腐耳堂已经烧成了团火球,火光里飘着些灰白色的细毛,像无数只耳朵在风中摆动。我知道,等雪化了,这里会长出新的青苔,青苔里藏着听骨虫的卵,等下一个带着亲人声音的人路过时,虫就会醒过来,顺着声音爬进耳道,让他们听见那些被虫啃食过的秘密。
而我耳后的皮肤,不知何时多了块暗红色的斑,形状像只蜷缩的虫,在雪光里泛着淡淡的光。每次下雨,斑上就会渗出些透明的液汁,那时我就知道,阿砚又在某个地方,对着风喊我的名字了——这一次,我听见了。